而且,他對遙遠的樂園也不能沒有懷疑,他看著無休止地飛翔的“樂園鳥”發出這樣的疑問:“這是幸福的雲遊呢?/還是永恒的苦役呢?”他甚至憂傷地問道:“自從亞當夏娃被逐後,/那天上的花園已經荒蕪到怎樣了?”
在《古神祠前》這首詩裏,詩人用象征手法回顧了自己過去的“心路的曆程”,仿佛這是他以後思想和藝術的新的開端之前的一個總結。他描述了自己過去的理想和追求如何生出了翅翼,如何從“小小的”蜉蝣變成翩翩飛舞的蝴蝶,接著又化為一隻雲雀,後來變成為鵬鳥“作九萬裏的翱翔,/前生和來世的逍遙遊”,但他還是感到自己是孤獨的,最後的理想“終於絕望地,/它疾飛回到我的心頭,/在那兒憂愁地蟄伏。”
我們在這裏看到中國一個有血性的,但脫離了人民的知識分子真誠的深沉的悲愴的自白。但因此,他也就從一個特定的角度反映了曆史的真實,人們也可以由此覺察到時代的脈搏的跳動。
戴望舒的詩作,大部分都是關於愛情的,它的境界往往狹小。如果一個作家,在昏天黑地的世界裏,他關心的主要是愛情,我們會不滿意他和時代的脫節,和正在水深火熱之中的人民生活和鬥爭的隔膜,而且難於協調;但戴望舒的愛情詩,畢竟是對愛情的誠實的歌唱,是自己心扉的真摯的坦露,那也終究是當時一塌糊塗的泥塘裏的毫光,是令人感到親切、喜悅的。
戴望舒有極少數的詩歌是直接表現人民生活的苦痛的,《妾薄命》便是其中之一。但恰好在這類作品裏,未能像他的表現自我的詩歌那樣有更真切的感受,或許正是這個原因,使他關心藝術的形式,更甚於關心這些形式所要表現的內容。這種情況,在許多深受象征主義,或其他現代主義影響,後來轉過來表現人民的生活的詩人,一時難於避免的。
為了表現人民生活的更加廣闊的內容,形式不能不有所突破,在抗日戰爭以後,我們看到,這位詩人由於思想的更新,由於自覺地卷入人民鬥爭的熱流,在藝術的形式上也有了很大變化,他這個時期的詩集《災難的歲月》,許多優秀的詩章,構成了他的創作的一個新的階段和新的高峰。《我用殘損的手掌》,至今仍然是現代中國優秀的詩篇之一。它使我們看到,包括象征主義在內的現代主義,隻要采取分析的態度而不是全盤照搬,隻要根據新的生活內容加以必要的變革,是有可能給文苑帶來某種新的生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