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七月的炮火顯然將中國人的意誌和熱血都點燃了。
但炮火仍然在中國的大地上蔓延。
8月13日,揭天掀起的槍炮再一次籠罩了上海。上海,這座現代中國新經濟、新文化的中心城市危在旦夕。七月的熱血尚未冷卻又遭遇了更大的“流火”,這該是怎樣的激憤呢!而且,正是在這種國難當頭的時刻,許久以來不得不生活在專製主義高壓社會裏的中國人才感受到了國家利益與個人利益的最真實的一致性,感受到了個人自由與民族解放的真正的相通,當個人的積怨與民族的義憤在一個崇高的境界上相共鳴,噴濺出來的是何等壯闊的情感洪流啊!
在外灘,在南京路,在蘇州河南的黃浦公園,觀戰的中國百姓人頭攢動,他們似乎忘了頭上正在進行的是激烈的空戰,不時彈雨如注,而不遠處也是槍炮大作,戰火彌天。工人救亡協會成立了,大中學校的師生開展著聲勢浩大的宣傳募捐活動,商人捐金獻銀,僧侶救護隊正穿梭於殘垣斷壁之間,連監獄裏在押的囚犯也絕食抗日,將應得的口糧捐獻出來……作為“性情中人”的中國作家們更是興奮不已,到處都有義演,到處都有集會演講,到處都有檄文詩章。七月底剛剛“別婦拋雛”返回上海的郭沫若此時更是特別的活躍,他以那特有的詩人氣質和青年性格堅決要求投筆從戎,一篇由他領銜的有40多人簽名的“人陣”宣言已經見諸報端,日本報紙驚呼:郭沫若“帶了五萬兵和中央軍聯合在上海前線作戰”。
上海,的的確確是沸騰了。
上海沸騰的熱浪也拍打著法租界永康路文安坊六號。在這所寓所裏,一位體態魁梧,有著寬大前額的中國人正沉浸在巨大的興奮中,他就是當時蜚聲左翼文壇的文藝批評家兼詩人胡風。這幾天,他也像無數的上海市民一樣,忘我地奔波往返於外灘和朋友們的住處,觀看空戰,討論時局,晚上回到家裏還要站在曬台上甚至爬到屋頂上去看上好半天。每天都寫著日記,他要把曆史這激動人心的一幕盡可能地保存下來。詩情也特別的充沛,他已經寫了好幾首詩,茅盾新創辦的《呐喊》周刊剛剛要去了一首詩。但在日複一日的激動之中,他仍然在思考,究竟自己還需要做一點什麼呢?他顯然並不願意僅僅在激動中空空耗費著時光,隻有更切實地工作才對得起這個偉大的曆史時期。郭沫若等人投筆從戎的消息傳來了,但他對此卻有自己的看法,在那種青年式的衝動麵前,胡風分明更具有理論家的理性精神,他更希望以自己的方式來為抗日救亡作出一些更實際的貢獻。
就這樣,經過近一個月的籌備,由胡風多方籌款的小周刊《七月》誕生了,中國新文學史記下了這具有曆史意義的一天:1937年9月11日。在中國現代史上劃時代的“七七”蘆溝橋事變兩個月之後,在同樣震動世界的“八一三”抗戰堅持將近一個月的時候,一位決心將七月的熱血凝聚為更強大的藝術力最的中國作家創辦了《七月》。
在後來林林總總的中國抗戰文學期刊中,這份由一張報紙折疊而成的小小的周刊似乎並不那麼起眼,但出乎意料的是,正是這樣一份最初的折疊小刊,在以後近10年的發展中卻顯示了其難以替代的文學個性,為中國抗戰文學以及整個新文學的進步作出了巨大的貢獻。圍繞《七月》以及《七月》後繼者《希望》而形成的“七月派”成為了中國新文學史上最光彩的作家群落之一。然而,也正是這樣一個崛起於民族危難時刻的期刊,這樣一個為民族解放文藝而奮鬥的作家群落卻又最終在一個特定的曆史時期被定義為“反黨反革命”集團,在新的一場“文化的革命”中幾乎全軍覆沒,喪失了文學寫作的最起碼的條件,這,恐怕就更是讓人始料不及了。
曆史就是這樣的無情,在曆史無情的演繹過程裏,包含的卻是一些十分耐人尋味的話題,關於文學,關於人生,關於中國……
讓我們回首曆史吧,因為,胡風和他的七月同人們都早已被曆史歲月所銘刻,這,誰也無法篡改。
§§第一章 苦難土地的兒子:文學中國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