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雲期的陰霾終於被七月的戰火舐盡了。
蘆溝橋的槍聲劃破了北中國的暗夜,接著,閘北也打了起來!
在戰爭爆發的那一瞬間,胡風和許許多多有思想有見識的中國人一樣,感到的不是恐懼、擔憂,甚至也不是單純的憤怒和仇恨,而是一種從未有過的亢奮和激動:軟弱退讓的國民政府終於在走投無路的時候選擇了抗戰,忍氣吞聲的中國人昂起了不屈的頭顱,多少年在內外交困中積聚下來的怨憤如今終於能夠自由自在、無遮無擋地宣泄出來了。
戰爭的炮火驅趕、聚散著大江南北的中國作家。出於對現實對人生以及對藝術的共同的感念,有這麼一批作家迅速聚集在了一起。《七月》誕生了,在戰火硝煙中,它營造了一塊寶貴的精神的家園;七月派出現了,它初步顯示了一種新的現代文學精神的勃勃生機。
《七月》是胡風創辦的。
此時的胡風不僅是一位著名的文藝批評家和詩人,而且更是一位經驗豐富、目光銳利的編輯大家。他的編輯生涯如果從1927年在湖北省黨部編《武漢評論》算起,那麼已有整整10年了。10年當中,他還先後編輯過南昌《國民日報》副刊《野火》、《長天》,新興文化研究會《新興文化》,特別是進入左聯後,在魯迅的支持下編輯出版了《文學生活》、《木屑文叢》和《海燕》,後來又按照馮雪峰的指示,編輯了《工作與學習叢刊》。長時間的編輯活動,特別是30年代中期以後的編輯活動讓胡風在許多作家尤其是青年作家心目中擁有很高的威信,一個穩定可靠的高質量的作家圈子已漸漸在他周圍形成,這便是《七月》周刊得以順利推出的重要保障。
那些日子,胡風是興奮而忙碌的,興奮的是他終於找到了投身於抗戰的具體方式,而且這種方式也得到了周圍朋友們的一致歡迎,魯迅曾幫助過的北新書局的店員費慎祥樂意負責刊物的印刷和發行;忙碌則是因為還有更多的事還需要他自己來籌劃和操作,包括籌集經費、聯絡作者和編審稿件。但不管怎麼說《七月》周刊還是在1937年9月11日順利出版了,接下去又分別在9月18日和25日連續推出了第2期和第3期。雖然它隻是由一張報紙折疊而成的小刊物,但那由魯迅的筆跡複印而來的刊名以及這一刊名在當時所具有的不言而喻的含義(紀念七七蘆溝橋事變),都給了沉浸在抗戰情緒中的讀者莫大的感情衝擊。周刊的作者有蕭軍、蕭紅、端木蕻良、胡蘭畦、艾青、彭柏山、曹白等人。蕭軍、蕭紅是由魯迅特意介紹胡風認識的,他們身上那逼人的文學才華和東北人的豪爽都給了胡風很好的印象,雙方一直都保持著相當良好的友誼。端木蕻良也是經由魯迅介紹、胡風發現和扶持的青年作家。胡蘭畦是一位來自四川的相當潑辣能幹的女政治活動家,“八一三”以後,代表婦女慰勞會奔波在上海外圍的各個戰場上,她與胡風1927年在武漢時就認識了。艾青、彭柏山、曹白又都是胡風發現和支持著的青年作家。
與後來我們讀到的《七月》半月刊、月刊,與《希望》月刊相比,這一份16開的折疊式小刊物似乎顯得有些單薄,而且內容也說不上有多麼的豐厚,基本是以抗戰為主題的寫實性散文為主,如曹白《這裏,生命也在呼吸》、《在死神底黑影下麵》、《在明天》,蕭軍《一九三七年八月十四日》、《王研石(公敢)君》,蕭紅《天空的點綴》、《窗邊》,端木蕻良《記殿英》、《記“一二·九”》,胡蘭畦《“我的槍……”》,彭柏山《蘇州一炸彈》等,詩歌每期約有1~2首,不算多,主要出自艾青或胡風自己的手筆。所有這些作品連同李樺那遒勁的木刻一起烘托出濃烈的抗戰救亡的時代氛圍,而這又正好應和了置身戰爭的中國人,尤其是上海人的最切身的體會、最真實的心靈感受,所以雖是單薄,卻頗受歡迎。
編輯出版《七月》,在胡風一生的編輯生涯當中具有劃時代的意義。在此以前的幾個有影響的刊物如《木屑文叢》、《海燕》、《工作與學習叢刊》等雖也體現了胡風作為編輯家的膽識、氣魄及工作才能,但總的來看,它們都還屬於多人的“合力”或“組織”的安排。如《木屑文叢》就是由其他的朋友籌集到經費後委托胡風編輯的,《海燕》從籌劃、組稿、編印都與魯迅先生有很大的關係,《工作與學習叢刊》則屬於馮雪峰的安排,當時出版該刊的生活書店也與中共有著特殊的關係,中共上級組織在這裏起了至關緊要的作用。在這些時候,胡風作為文學編輯的意義主要還在於他的審稿上。但《七月》周刊卻不同,從動念策劃到組織、編印,所有這一切活動幾乎都是由胡風自己來完成的,胡風是根據他對於社會人牛及文學的理解自主地選擇了這一屬於他自己的事業。《七月》的出版及初步的成功,鼓勵著胡風大膽走向一條以個人力量經營文學傳播事業的道路,從中他逐漸總結出了團結文學同人,推動文學發展的寶貴經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