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七月》上的第一批詩人(1 / 3)

在《七月》的上海與武漢時期湧現出人數眾多的小說家和報告文學作家,敘事性的作品在1937年9月-1938年7月的《七月》雜誌上占據了主要的篇幅,這當然是戰爭驟起之時的一個特殊現象,但卻與詩人出身的編輯胡風本人的文學誌趣形成了有趣的反差,所以胡風總是要在刊物的編排上予以某種形式的彌補,——雖然詩歌作品並不多,但他還是經常不失時機地將詩置於顯要的地位,並十分注意對新詩人的發現和扶持。這一時期在《七月》上發表詩作的除了前述“密雲期”湧現出的艾青與田間外,應當提到還有天藍、侯唯動等人。

天藍原名王名衡,又名王若海,1912年8月10日生於江西南昌。童年時代在私塾發蒙,接著又進了當地小學,這個時候的天藍已經顯示了他對於文學尤其是詩歌的濃厚興趣,並且開始學習寫作舊詩。1926年,他就讀於南昌心遠中學,同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1929年初中畢業後,天藍離開家鄉,考入上海高中理科,在這裏他繼續從事文學創作與文學組織活動,還發起成立了一個學生文學社團——黃薔薇文學社。與之同時,這位17歲小夥子的叛逆反抗精神亦在上海這塊“熱土”上發展了起來。1930年春,天藍因為參加學生運動被上海高中開除,他隻得轉入上海光華中學繼續就瀆。1932年秋,高中畢業的天藍考入浙江大學外文係,但又因為參加學生運動再次為學校所開除。1935年他進入北平燕京大學外文係學習,在燕京,天藍在文學活動和社會活動方麵都格外地活躍,他參加了左聯、社聯、劇聯、民族抗日解放先鋒隊等組織,參與編輯了《大學藝文》、《榴火》、《聯合文學》等刊物,還曾當選為北平作家協會常委,主管出版部的工作。

如果從創作舊體詩的時代算起,天藍踏入文學殿堂的曆史已經是很久的了,隻是他藝術生涯早期的絕大多數作品都未能得到妥善的保存,這不僅指兒時的舊詩,也指青年時代的新詩。不過,在僅存下來的兩首作品中,我們也可以依稀感觸到他作為詩人的個性品質。比如他有感於一個電影演員的死而作的《給一個陳死人》:“她極度裝飾她自己:/她的眼眶,她的耳垂,/她的指甲,她的嘴唇……/她盛裝走到了墳墓裏。/她遺下頹廢的和諧,/秋風吹動著柳枝,依依——/一株枯幹,揭示/剝削者的奇跡。”詩人取著與現實世界的格格不入的審判姿態,這不難看出他所認同的左翼文學的取向,不過較之於一般批判社會現實的左翼文學,詩人在這裏孕含著的情感要複雜豐富得多,剝削者的世界的腐朽,一個為它而裝飾自己的生命毀滅了,但似乎不是令人歡欣鼓舞的喜劇(這曾經讓不少左翼作家歡快過),它同樣也包含著無盡的悲哀和痛楚。“你終於寂滅了,此後,你寧靜的黑靈魂,/將永遠睇望著這黑夜茫茫的星群。”“我留戀於這惡花之美:/這分披的鬢發,一左一右,/這低垂的雙唇,一高一低,/我輕輕地吻著,吻著……/吸吮兩個時代的氣息。”隻有一個對個體生命價值滿懷珍視的詩人才會寫出這樣的詩句,他才會為生命從苦難中解脫而釋然。《給一個陳死人》雖然沒有波德萊爾《惡之花》那樣的複雜和混沌,但它對個人生命的觀照立場卻多少讓我們想起那些著名的象征主義的詩句,看來詩人天藍的文學起點是不低的。另一首《玉蘭花》係詩人就讀於燕京大學時所作,這是一首吟詠友情的詩歌,但字裏行間卻滲透著詩人為人處世的獨立品格:“玉蘭花,不要叫喚我,/假如你知道你友人的貧困;/你也不要接受那惡人的善意:/當他們把你摧折,/紮成花束向你祝福的時候。”

1937年抗戰爆發後,天藍奔赴抗日前線,在山西臨汾參加了八路軍,任八路軍總部翻譯組組長、秘書並參與編輯《前線》。第二年初又調往延安,先是擔任軍委總政治部通訊股長、火線通訊社社長,後又任教於魯迅藝術學院,同時兼編譯科科長。在延安,天藍為推動邊區的文學創作做了大量的工作,曾發起組織文學社團——路社,主辦部隊文藝青年訓練班。延安時期的天藍也迎來了他詩歌創作的又一個收獲期。

1938年5月,剛到延安不久的天藍在軍委總政治部的一次彙報會上聽到了一個感人至深的故事,八路軍幹部王鳳泰奉命收編一支潰散的閻錫山軍隊,就在這支軍隊日漸強大的時候,王鳳泰卻遭閻軍暗算,壯烈犧牲了,結果,隊伍再次落到他人之手,最後,在魯莽的指揮下,陷入到日軍的重重包圍之中,傷亡慘重,200人僅20來人僥幸生還。在這一慘痛的教訓之中,戰士們十分懷念自己的老隊長,盡管他已經渡過黃河,永遠不能回來了。天藍以這一題材創作了成名之作《隊長騎馬去了》:

隊長騎馬去了,

騎馬去了,

一個月還不見回來。

隊長!

嗬,回來!這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詩情的呼喚,也是天藍為自己的創作所擇定的獨特的抒情角度——他不是對英雄人物的單純的歌頌和讚美,而是描繪英雄在普通戰士心中所掀起的情感的波濤,實際上,正是這樣一個獨特的角度賦予了這篇作品濃鬱的詩的靈魂。詩歌,究其本質而言,並不是簡單的政治的頌歌,不是道德的宣言,它最獨特的魅力還在於情感,詩是對人內在情感的迅速的捕捉和呈現。天藍的選擇證明了他作為戰爭年代一位優秀詩人的藝術才華。

《隊長騎馬去了》發表在延安《文藝戰線》1939年4月1卷3號上。而在此以前,他的文學才華就引起了胡風的注意。在1938年5月1日出版的《七月》3集1期上,胡風發表了天藍寄自延安的通訊《我們十四個》,同年7月16日出版的《七月》3集6期上,又發表了天藍的另一篇代表作《G·F木刻工作者》,一年後,再發表了《G·F木刻工作者》第二章及詩歌《無題》。《G·F木刻工作者》以延安魯迅藝術學院的江豐為原型,為我們勾勒了一位工人木刻家的動人形象和精神品格。江豐是胡風在武漢認識的一位木刻畫家,後來去了延安,與天藍在一起工作,他不時給胡風寄來自己的作品,有木刻也有關於木刻的論文。這位產業工人家庭出身的樸實的畫家給胡風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當他讀到天藍這樣的詩句時,便很快被吸引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