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節 《七月》上的第一批詩人(3 / 3)

侯唯動的詩歌創作是勤奮的,他的作品源源不斷地“生產”著,在延安的《解放日報》、《部隊文藝》、《詩刊》、《新詩歌》上,經常可以讀到他的華章,另外的一些作品則飛向了重慶的《文藝陣地》、《詩墾地》,飛向了桂林的《詩創作》,他總是將自己的得意之作寄給胡風,有時是一首或幾首,有時是一大疊。但有意思的是,胡風對於這位老作者似乎格外地嚴格起來了,他批評其中的一些創作缺乏“主觀精神的燃燒”,一些敘事詩其實是“非詩的東西”,嚴格的胡風沒有在《七月》上再次發表侯唯動的作品。侯唯動托人帶給胡風的“延安三部”(《黃河西岸的鷹形地帶》、《美麗的杜甫川淌過的山穀》、《西北高原黃土變成金的日子》)幾經周折,直到解放以後又由胡風“完璧歸趙”了。不過,對於文學導師的這種嚴格,侯唯動是完全能夠理解和接受的。

侯唯動一生筆耕不輟,在他人生經曆的每一個時期,都曾為我們留下了許多藝術的記錄,1946年從延安去東北工作後,就曾創作詩歌100餘篇。東北解放後他又深入沈陽、鞍山、劃溪、撫順等地,寫出了長達二萬行的敘事長詩《日月趕不上給工人拾鞋帶》。80年代以後,曆經浩劫已年近七旬的他又一次開始了熱情的歌唱。這些創作為我們奉獻了不少優秀的篇什,不過,其中影響最大,又奠定了詩人在七月派地位的還是他的成名長詩《鬥爭就是勝利》。這首長詩分為《血債》、《遺囑》、《血底歌唱》、《母親大地》、《戰地進行曲》、《偷襲》、《突破了圍攻》、《今天》共8個部分,是一曲關於東北抗戰的英雄頌歌。與天藍的抗戰名篇《隊長騎馬去了》、《G·F木刻工作者》不同,侯唯動的這首長詩似乎有意追求一種“史詩”般的大視野和大氣魄,他力圖從一個更寬闊更全麵的角度上為我們展示東北抗戰可歌可泣的英雄畫卷。當然,這本身也給創作帶來了一定的難度,因為詩歌最能打動人的地方恰恰在於它的情感是具體可感、能夠喚起讀者共鳴的,寬闊與全麵固然很好,但也可能因此而流於浮泛空洞,——這不正是某些抗戰詩歌的弊端嗎?然而,侯唯動卻以他優秀的才華較好地克服了這一困難,這又是因為他比較成功地把握了詩歌具象與抽象、點的捕捉與麵的烘托以及情緒節奏的合理關係,最終有效地調動和控製了讀者的內在情感。長詩的8個部分不是對東北抗戰的平鋪直敘,不是對抗戰大事的簡單紀實和機械攝影,而是依從情感起伏變化的自然節奏所展開的有層次的抒情,而這便是抓住了“詩之為詩”的關鍵,既然是有層次的抒情,那麼這幾大部分的內容轉換和意象變化也便從屬於情緒的流動了。比如第一部分《血債》居高臨下大聲呼籲,屬於相對概括的抒情,而第二部分《遺囑》則出之於一位犧牲前輩的口吻,顯得具體而實在,前者情緒昂揚,激情勃發,後者深沉悲壯。全詩最激烈的戰鬥意象出現在第六部分《偷襲》和第七部分《突破了圍攻》,而在此之前的第四部分《母親大地》、第五部分《戰地進行曲》則仿佛是詩人特意為我們安排好的戰前的“休整”,下山的遊擊弟兄在輕輕講述家鄉的情形,暴風雨降臨之前的營地,還呈現一片短暫的和諧與寧靜:

夏季是浪漫的,

到處洋溢著

自由的氣息,

小河裏

我們洗澡,

樹蔭下

綠草裏

我們躺著睡讀到這裏,你不得不佩服詩人具有卓絕的情緒把握能力,他能夠如此自如地運轉調控著你的情緒節奏,在即將到來的激越的情感浪潮之前,這一曲“抒情的慢板”讓人著迷,也讓人有了更充分更豐富的內在積蓄。從這個意義上講,長詩《鬥爭就是勝利》真有著“史詩”般的風格和交響曲式的旋律,這在汗牛充棟的抗戰詩篇中,顯然並不多見。詩歌寫抗戰並不是一件難事,難的在於寫了抗戰,但同時還是詩,而且是具有獨立品格的詩,侯唯動在這裏的成功值得我們抗戰文學研究者們認真總結。

§§第四章 重慶前期的七月派藝術掘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