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一年(1942)的夏天,朱穀懷考上了嶺南大學外文係。本來朱穀懷的興趣是在理工科方麵,中學時候他的數理成績在全班是名列前茅的,遠遠優於文史類課程,就是因為在桂林結識了一批文學界的青年朋友,又因為胡風的關係而閱讀了許多七月派的作品,所以興趣發生了大的轉移,改學文史類的大學專業。
嶺南大學在曲江仙人廟。朱穀懷一邊念書,一邊繼續為南天出版社的生存發展籌募資金,他的一些大學同窗和新近結識的商界朋友都在他的動員下紛紛入股或提供讚助,這些來之不易的支持有力地保證了出版社的正常運行,保證了“七月”係列叢書的編印發行。
朱穀懷是在支持“七月”叢書的過程中走向七月文學圈的,同時,也正是陸續問世的“七月”叢書為他從一個熱愛數理科學的青年轉向一個文學的青年提供了寶貴的精神食糧。在嶺南大學,他和呂寶琅、黃誌堅等人建立了一個秘密學習小組,“七月詩叢”中的好些詩集和胡風本人的文集就是他們重要的學習資料。通過學習,他和周圍的朋友幾乎都成了“七月迷”,可以說他的思想境界是由“七月”文學給打開的,他的文學興趣是由七月作家給調動起來的,這樣,當以後的他也開始進行自己的文學創作時,也就十分自然地走著一條七月式的文學道路。
1943年夏,朱穀懷轉學到了昆明西南聯大。一個學期後,因政治形勢嚴峻,黨組織通知作為地下黨員的他迅速疏散。這樣他便暫時到了重慶,寄居在沙坪壩中央大學農學院的學生宿舍裏。在重慶的半年左右的時間裏,他盡情地徜徉在書的海洋裏,白天基本上都是在圖書館或茶館裏看書度過的,那時胡風也已經回到了重慶,他不時跑到賴家橋去找他,經常在胡風的書房裏借閱一些自己喜愛的書。
1944年秋,朱穀懷重返昆明西南聯大,他一麵讀書,一麵廣泛結交進步同學,積極參加校內外的民主運動,他成了黨的外圍組織“民青”的成員,在黨的領導下從事了大量的學生運動工作。這些實際工作也給了他文學創作的靈感,他開始提筆創作詩歌和短文。特別是第二年底昆明發生的“一二·一”慘案給了他很大的觸動,他以此創作的詩歌《碑》後來被胡風發表在了《希望》2集3期上。
“一二·一”慘案是震驚全國的,有三位學生和一位青年教師在反抗專製的鬥爭中遇害,朱穀懷決定要“為偉大的死者”“造碑”,因為“碑/是死者/向世界飛去的足跡/碑/是死者/活在活人心裏/不滅的記憶”。(《碑》)慘案發生時朱穀懷擔任著昆明市罷課聯合委員會的糾察總隊長。
1946年夏,聯大複員北歸,朱穀懷亦隨之北上,在北京大學西語係繼續求學。
在北大,朱穀懷成了學生文藝社的負責人。不久,師大學生《泥土》社,向他們提出要求,希望能集中兩校文藝骨幹,合辦《泥土》雜誌,朱穀懷和文藝社的其他同人都頗為讚同,這樣《泥土》的力量便壯大了起來,朱穀懷特別啟用了他在七月派文學圈中的關係,給當時正在上海的胡風去信,請他幫助介紹稿件。從《泥土》第四期開始,篇幅大大地擴充了,阿壟的詩歌批評,路翎的小說和新詩以及冀汸、化鐵、羅洛、石懷池等人的詩歌作品都紛紛出現在了雜誌上,這份高校學生刊物,也因此在社會上造成了出乎意料的影響。從某種意義上說,《泥土》又成為七月作家集中展示其文學才華的陣地。
朱穀懷也在《泥土》上發表了一生中最主要的詩歌作品。這些作品似都展現了一位在黑暗中苦鬥的戰士的精神世界,他堅強不屈,以默默的工作戰勝著那不時襲來的窘困與寂寞,他“活在熱情的火焰裏/活在生與死的搏鬥裏/呼吸愈困苦/信念愈堅/生命愈有力”。(《活》)麵對戰友的犧牲,他表示:“我們不必悲哀/我們也要/把自己看作火焰/在黑暗中/不息地燃燒/或者將生命/化作閃電/在暴風雨下/呼嘯熄滅”。(《默悼》)他無法減輕遠方夥伴的孤寂,隻希望用自己的更加勤勉的工作來“分擔一些你的寂寞”(《工作》)。這些作品雖然還談不上有多麼渾厚和深刻,但的確是真切地傳達了一位長期從事黨的地下工作的同誌的豐富情感追求,這裏充滿的是一種被壓抑的熱情,一種對未來社會的由衷的信念以及對友人的默默的質樸的關懷。
朱穀懷從北大畢業是在1948年,他原來打算去解放區,但是因為他正患上了肺結核,所以組織上沒有同意,認為從健康出發,他還是先找個職業再說。平津一帶是很難找到工作的,朱穀懷又寫信到了上海,向胡風求援,正好這時方然要在杭州辦中學,於是胡風就將他介紹了進去,這樣他又有了一段與七月同人相共事的難忘的日子。
就在這一年底,胡風奉黨組織之命,準備取道香港轉赴東北解放區,臨行前將這一行程悄悄告訴了朱穀懷。朱穀懷當即寫了封短信,將胡風介紹給他在廣州經商的堂兄,以圖旅途當中有個歇腳照應之處。就在胡風走後不久,朱穀懷也離開杭州返回了闊別多年的家鄉興寧,在家鄉他迎接了解放。
解放後,朱穀懷先後在興寧縣文教科、興寧縣委《新興報》社、廣州市第5中學等單位工作,當文藝界開展對胡風文藝思想和路翎作品批評時,朱穀懷竟也投書《文藝報》編輯部,為胡風、路翎辯護,他顯然對這場正在發生的批判風暴估計不足,在新的時代,他長期從事地下鬥爭的經驗也失去了效用,所以1955年的颶風是理所當然地將他席卷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