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權力之爭(2)(3 / 3)

但是,為什麼他的“傲病”過去沒有充分暴露,沒有記入《滿文老檔》?為什麼天命五年九月汗父訓斥代善時,他不敢出來說話,他也和阿敏一樣觀望形勢,“畏懼兄嫂”,不敢公開反對代善得罪兄長?既然“畏懼”代善,自然要對其恭敬有加,不敢在代善麵前失禮了。為什麼那時對代善尊重有禮,現在卻不“恭送兄長”?很顯然,這是勢力大小的問題,性格隻是附屬因素,起決定性作用的是實力,勢大,則頤指氣使,不可一世,萬人敬畏;力弱,則低聲下氣,屈居末位,受人冷落。皇太極此時的如此驕傲,是與四年來金國政局的大變化分不開的。

天命五年三月休大福金,九月廢太子,使八旗貝勒之間的勢力對比布局,發生了重大變化。大貝勒代善丟掉太子寶座後,斬殺愛妻,苦苦哀求汗父寬恕,發誓要痛改前非,才得到汗父憐憫,保住了大貝勒、旗主貝勒的頭銜,免遭籍沒之災,但因此也出盡了醜,威望大減。二貝勒阿敏,不能善待弟弟齋桑古,並聽信讒言,懇求汗伯父批準自己的要求,要誅殺弟弟,遭到汗伯父拒絕,齋桑古不會忘掉此仇此險,八旗貝勒、大臣對阿敏自然會有非議,其政治上的損失也不小。

三貝勒莽古爾泰因生母被加上曖昧之罪、盜竊之罪,為父休離,而弑親母,天理難容,眾口同誅,臭名遠揚。這三位大貝勒都很難有立為嗣子繼承汗位的可能,二貝勒阿敏更因其係汗之侄子而毫無希望,三人的威望、勢力都大大下降。四大貝勒之中,隻有四貝勒皇太極在此案中未受牽連,且因其不吃大福金送來的食物,而增加了汗父對他的好感,可以算是惟一的受益人,勢力、聲望相應地大大增強和提高了。

皇太極充分利用了這個有利形勢,盡力擴大勢力,博取汗父歡心。他本來就是智勇雙全之人,再加上謀登汗位的動力,便更加發揮個人才智,在克沈陽、下遼陽、取廣寧等等重大戰爭中,揮軍猛攻,大敗敵兵,立下殊勳。進人遼沈以後,他又帶兵四處奔走,鎮壓反金武裝,為鞏固金國的統治作出了貢獻,因此努爾哈赤對他越發器重和喜愛。

此時努爾哈赤的大福金烏拉那拉氏阿巴亥,是原來的烏拉國主滿泰貝勒之女,“饒豐姿”,機警聰明,甚為夫君喜愛,生下阿濟格、多爾袞、多鐸三個兒子,汗父都喜歡他們。但是三個貝勒都小,此時阿濟格十八歲,多爾袞十一歲,多擇九歲。努爾哈赤已是六十五歲的白發老翁,時間不多了,很難將幼小孩子教養成人,繼承汗位。

若從愛妻嬌子考慮,當然應立烏拉那拉氏阿巴亥所生之子,如從金國的鞏固、擴展看,則應擇賢冊立年歲更長之子,兩種想法,各有利弊,努爾哈赤一時決定不下來,但更傾向於讓皇太極繼位。後來,在天命七年三月初三日,努爾哈赤宣布今後實行八和碩貝勒共治國政。

這個製度對皇太極是十分有利的。隻要努爾哈赤逝世歸天,八貝勒集議任置賢者為汗,被汗父“不勝眷愛”的皇太極,極有可能被推立為君。汗父之傾向,八貝勒任置新汗的規定,官場之人多能領會其中含義,故皇太極心領神會,諸貝勒、大臣心照不宣,因而四貝勒才能如此驕傲,不恭送諸兄,安然坐受弟侄的恭送,諸貝勒也對他畏懼三分。這才是皇太極傲視諸兄、賤視弟侄的主要因素。

第二個問題是,德格類、濟爾哈朗、嶽托三位貝勒與皇太極是什麼樣的關係。審案者反複講到這四位貝勒一致行動,額爾德尼隱藏東珠的事,又有皇太極、德格類、濟爾哈朗、嶽托這四位貝勒知道,複州備禦王炳送烏爾古岱十兩黃金的事,也隻有這四位貝勒知道。審案者質問說,為什麼隻有你們知道,其他貝勒不知道?以此為罪,報汗懲處。努爾哈赤也譴責了這些行為,指出,先前額爾德尼違背國製,經常私尋皇太極,“進讒言”。德格類、濟爾哈朗、嶽撫撇開“各自之父兄,僭越行事”,“是讒言交惡”。這些事實表明,皇太極與濟爾哈朗、嶽托、德格類三位貝勒,以及額爾德尼、巴克什之間關係十分密切。

德格類是正藍旗貝勒,濟爾哈朗是鑲藍旗貝勒,嶽托是鑲紅旗貝勒,額爾德尼隸正黃旗,皇太極此時是正白旗旗主,五人分屬五旗,按國製,是不能私下交往的。當時是旗主製,旗主貝勒與旗下人員,包括固山額真、梅勒額真等高級官將在內,都隸屬於旗主,與旗主有君臣之義。人臣無私交,本旗人員是不能和其他旗的旗主貝勒私下往來密謀議事的。本旗的貝勒,即一般稱之為小貝勒的貝勒們,也不能越過本旗旗主貝勒,與另外旗的旗主貝勒私下交往。

這些禁令,德格類等三位貝勒不會不知道,額爾德尼更加清楚,因為這些禁令就是由他親手書寫的,為什麼他們要明知故犯?看了上述金國四年來八旗貝勒之間勢力的消長,以及皇太極極有可能繼位為汗的情形,便一目了然了。這就是,皇太極有意網羅人員,結成一個集團,爭奪汗位繼承權,以便在汗父去世以後,繼位為君。而嶽托等人,則由於個人私利,情願為四貝勒效勞。

皇太極的聰明才智,赫赫戰功,以及天命五年九月以後更加蒙受汗父寵愛,濟爾哈朗等人非常了解,額爾德尼係汗心腹大臣,尤為清楚。德格類因生母被休而地位下降,嶽托為父親大貝勒代善冷落,濟爾哈朗係努爾哈赤之侄,一向就是善觀形勢,決定行止,曾經博得汗的歡心,當過固山額真,進入了後金國“十部之執政諸貝勒”行列,但天命五年九月因調換牛錄時,遭汗伯父斥責,關係略有疏遠,他自然願意為未來的新汗盡力效勞。雙方各有所想,利益一致,因而聯在一起,形成了以皇太極為首的圖謀爭奪汗位繼承人的小集團。

第三,諸貝勒心懷不滿,乘機暗算,打擊報複。皇太極的高傲及其與德格類、濟爾哈朗、嶽托等人的密切聯係,引起其他貝勒嚴重不滿,一直在尋找機會,伺機而動。天命六年九月的幽禁督堂阿敦,便包含有阿敦建議立皇太極為太子、挑唆四貝勒與大貝勒關係的因素。天命八年五月斬殺額爾德尼,努爾哈赤已明確表示了對其與皇太極交結的不滿,以此作為額爾德尼不忠應該斬殺的一項罪狀。一個月以後的審訊烏爾古岱額駙,更是諸貝勒對皇太極集團的大舉進攻。

這次,本來是審理所謂的烏爾古岱督堂收納漢官饋物的案子,在複州備禦王炳、永寧監備禦李殿魁供述的一二十次送禮中,牽涉到皇太極、德格類、濟爾哈朗、嶽托的,隻有一次,即李殿魁送十兩黃金給烏爾古岱,並且烏爾古岱辯解說,他懷疑李殿魁是施用詭計,有意陷害,先送金,後告發,故將此金請四貝勒看,四貝勒同意這個看法,叫“暫藏此金,出事後令觀之”。就此而論,烏爾古岱不是逼索銀財收受賄物,四貝勒也沒有什麼錯誤。

四貝勒皇太極是處理軍國要務的四大貝勒之一,也很可能是這個月的“直月貝勒”,他當然有權也有責任過問此事,德格類、濟爾哈朗、嶽托是“議政貝勒”,也有權了解此事,他們都沒有錯。可是,審案的眾審事官和諸貝勒卻緊緊抓住這惟一的“牽連”,大作文章,斷定四位貝勒有罪,並且重翻曆史舊賬,把額爾德尼隱藏東珠的事也一股腦兒端出來,用以說明皇太極等人互相勾結,進行譴責,最後還裁定四位貝勒犯了罪,擬議懲治,請汗裁定。實際上這是造成既成事實,對汗施加影響,促使汗處罰皇太極小集團。

審案的請貝勒抓住了這幾年未遇的良機,揣摸透了汗父和汗伯父的心思,知道汗最忌諱也最恨個別貝勒結黨營私謀奪嗣位,所以他們將皇太極等四個貝勒往結黨上定,往謀奪嗣位者上定,並且突出皇太極是為首之人,是核心之人。不僅這樣,他們還將皇太極等四位貝勒的過失和處罰,與額爾德尼、烏爾古岱之罪聯係在一起來講,既然額爾德尼因為對汗不忠(其實沒有此事)而被斬殺抄家,烏爾古岱也要同樣處治,擬以死刑,這樣皇太極的罪就很大了,處罰就不能輕,也應同烏爾古岱、額爾德尼一樣用刑。這顯然包含了要努爾哈赤從重懲罰皇太極等四位貝勒的意思。

第四,痛斥四貝勒,定罪罰銀,沒收牛錄。努爾哈赤在審案諸貝勒和眾審事官的誘導和影響下,十分生氣。他雖然沒有依照審案人的暗示,革除皇太極的大貝勒和旗主貝勒,但處分還是不輕的,既讓四貝勒代烏爾古岱納銀退贓,又沒收其兩個牛錄,對德格類、濟爾哈朗、嶽托也嚴厲訓斥,沒收牛錄。更使皇太極難受的是,汗父狠狠地罵了他一頓,斥責他狂妄無禮,譴責他與德格類等人相勾結,特別是汗父辱罵他是“何其愚也”,明確指出他“欲為汗乎”?這對皇太極爭奪嗣位的活動,是一個十分沉重的打擊。

經過三年多的明爭暗鬥,現在總算有了一個結局了,這就是皇太極的勢力有所削弱,地位有所下降,四位大貝勒,以及德格類、濟爾哈朗、嶽托、碩托、齋桑古五位小貝勒,都在政治上遭到不同程度的打擊,沒有哪一位貝勒的勢力強大到無人抗衡的程度,沒有哪一位貝勒的地位和威望遠遠超出其他貝勒,成為眾望所歸的嗣位者。這樣一來,金國汗努爾哈赤宣布的八和碩貝勒共治國政的製度,才能得以貫徹執行。

褚英被殺

努爾哈赤的胞弟舒爾哈齊,在努爾哈赤為報父祖之仇起兵的時候,就任為努爾哈赤的副手,在其後的日子裏權勢進一步擴大,和努爾哈赤相差無幾,一直做為努爾哈赤的副手爭戰天下。後來,因為權利的爭奪被努爾哈赤殺害了。

舒爾哈齊死後,汗位之爭的焦點移向努爾哈赤的長子褚英。

褚英,母佟佳氏,一五八○年(萬曆八年)生。他一五九八年(萬曆二十六年)率兵征安楚拉庫路,被賜號洪巴圖魯;一六○七年(萬曆三十五年)在烏碣岩之戰中立功,被賜號阿爾哈圖上門;翌年,又偕貝勒阿敏等攻烏拉,克宜罕山城。旋因居長,屢有軍功,被努爾哈赤授命執掌國政。

褚英柄政後,因年紀輕,資曆淺,心胸偏狹,操切過急,受到“四貝勒”、“五大臣”內外兩方麵的反對。“四貝勒”即努爾哈赤“愛如心肝”的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他們各為旗主貝勒,握軍隊、擁權勢,厚財帛、領部民,建州又無立嫡以長的曆史傳統,不滿於褚英當嗣子、主國政的地位。他們上告長兄褚英,似有爭嗣之嫌,於是爭取同“五大臣”聯合,傾軋褚英。“五大臣”即努爾哈赤所“信用思養、同甘共苦”的費英東、額亦都、扈爾漢、何和裏、安費揚古。他們早年追隨努爾哈赤,威望高、權勢重,曆戰陣、建殊勳,當克圖倫時褚英尚在繈褓之中,自然也不滿於褚英專軍機、裁政事的地位。他們首告嗣儲褚英,似有貳心之嫌,於是也力求同“四貝勒”結合。

努爾哈赤嗣子褚英對這些建州的“柱石”和“元勳”缺乏謙恭之態,想趁父汗在世時逐漸削奪他們的財富和權力,以便鞏固儲位。這促使“四貝勒’與“五大臣”采取內外夾擊的策略,共同對付褚英。褚英陷於孤立。“四貝勒”和“五大臣”經過密議之後,聯合向努爾哈赤告發褚英。

努爾哈赤讓他們每人寫一份文書呈送。他們各寫文書、聯合控告褚英的“罪狀”是:第一,使“四貝勒”、“五大臣”彼此不睦;第二,聲稱要索取諸弟的財物、馬匹;第三,曾言:“我即位後,將誅殺與我為惡的諸弟、諸大臣”。努爾哈赤在權衡長子褚英與“四貝勒”、“五大臣”兩方力量對比之後,斷然疏褚英。爾後兩次耀兵烏拉,努爾哈赤沒有派褚英出征,讓他留居在家中。“褚英意不自得,楚表告天自訴,乃坐咀”之罪,一六一三年(萬曆四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被幽禁在高牆之中。一六一五年(萬曆四十三年),努爾哈赤下令將長子褚英處死,當時褚英年僅三十六歲。

後金汗努爾哈赤為加強汗權而幽弟殺子,心懷慚德,久不平靜。他年事漸高,不願子孫們骨肉相殘,要不咎既往,惟鑒將來,子孫環護,長治久安。一六二一年(天啟元年,天命六年)正月十二日,後金汗召集諸子侄及長孫代善、阿敏、莽古爾泰、皇太極、德格類、濟爾哈朗、阿濟格、嶽等,對天地神,焚香設誓:

蒙天父地母垂,吾與強敵爭衡,將輝發、兀喇、哈達、夜黑,同一音語者,俱為我有。征仇國大明,得其撫順、清河、開原、鐵嶺等城,又破其四路大兵,皆無地立默助也。今禱上下神:吾子孫中縱有不善者,天可滅之,勿令刑傷,以開殺戮之端。如有殘忍之人,不待天誅,遽興操戈之念,天地豈不知之?若此者,亦當奪其算。昆弟中若有作亂者,明知之而不加害,俱壞[懷]禮義之心,以化導其愚頑。似此者,天地之,俾子孫百世延長。所禱者此也。自此之後,伏願神,不咎既往,惟鑒將來。

後金統治集團內部殘酷的政治鬥爭,不會因努爾哈赤率領眾子任等對神設誓而自行消失。同樣,“懷禮義之心’的諸王貝勒,對於覬覦汗位者,必不能“化導其愚頑”。在後金統治集團中,有汗位,就有激烈的爭奪;有爭奪,就有酷虐的鬥爭。滿洲這種為爭奪皇位而骨肉相殘的宮廷鬥爭史,後來一再重演。

褚英被囚死後,後金澤努爾哈赤的“建儲”之爭更為劇烈。這主要在四大貝勒中的代善和皇太極之間進行明爭與暗鬥。“天命年間四大貝勒各擁重兵,覬覦大位。顧阿敏為太祖侄,莽古爾泰之母則得罪太祖,故以代善與皇太極最為有望。當開國之初,削平諸部,奪取遼、沈,二王功最高”。代善與皇太極,以序齒言,褚英已死,代善居長,皇太極為弟行;以武力言,代善獨擁二旗,為皇太極掌一旗所不及;以才德言,代善寬厚得眾心,皇太極則威厲為人畏憚。努爾哈赤自然決定讓代善繼褚英執掌國政。代善因被賜號古英巴圖魯。

朝鮮史籍稱他貴盈哥。《建州聞見錄》記載,努爾哈赤死後,“則貴盈哥必代其父”。努爾哈赤說過:“俟我百年之後,我的諸幼子和大福晉交給大阿哥收養”。大阿哥即大貝勒代善,大福晉是努爾哈赤的大妃烏拉納喇氏阿巴亥。努爾哈赤將愛妃大福晉和諸心肝幼子托付給代善,即預定他日後襲受汗位。代善性寬柔、孚眾望,軍功多、權勢大,自協助父汗主持國政後,凡努爾哈赤不在時,一些重大軍機便先報告給他。然而,隨著代善的權位日重,他同其父開及皇太極的矛盾便趨向激化。

代善同努爾哈赤、皇太極之間的矛盾,以德因澤的告訐而爆發。《滿文老檔》記載,一六二○年(萬曆四十八年,天命五年)三月,小福晉德因澤向後金汗告發道;“大福晉兩次備佳肴送給大貝勒,大貝勒受而食之。一次備佳肴送給四貝勒,四貝勒受而未食。大福晉一天二、三次派人去大貝勒家,大約商議要事。大福晉有二、三次在深夜出宮院”。努爾哈赤派扈爾漢、額爾德尼、雅遜和莽阿圖四大臣去調查,後查明告發屬實。

而諸貝勒大臣在汗的家裏宴會、集議國事時,大福晉飾金佩珠、錦緞妝扮,傾視大貝勒。諸貝勒大臣雖內心不滿,卻因懼怕大貝勒和大福晉而不敢向汗報告。努爾哈赤對大貝勒同大福晉的暖昧關係極為憤慨,但他既不願加罪於兒子,又不願家醜外揚,便借口大福晉竊藏金帛,勒令離棄。小福晉德因澤因告訐有功,被升為與努爾哈赤同桌共食。或言德因澤告訐之謀出自皇太極。皇太極借大貝勒與大福晉的陰私,施一箭雙雕之計,既使大福晉被廢,又使大貝勒聲名狼藉,並離間了努爾哈赤與代善的父子之情,為他後來奪取汗位準備了重要條件。

時後金汗努爾哈赤年事已高,選立嗣君的計劃一次又一次地破產。這促使他試圖廢除立儲舊製,改革後金政體,實行八大貝勒共治國政的製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