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形式與內容角逐下的生命追尋
飛天論壇
作者:宋雯潔
什麼樣的小說是好看的小說,這不僅是讀者在閱讀過程中會思考的問題,也是作家在寫作實踐中不斷反思和想要回答的問題。借用雪漠先生的話來說,《野狐嶺》的問世,就是為了回應何為“好看”小說。所謂“好看”,並不是迎合觀眾的臉色,它的存在不單單是“靈魂流淌”,而是靈魂流淌與生命體驗、哲學思考外加寫作技巧融合而成的產物。因此,對於營養豐富的《野狐嶺》來說,小說的閱讀好比走迷宮,勢必會為讀者留下很多需要填補的想象空間。然而,《野狐嶺》的閱讀並非無路可走,為了不讓小說留下的疑問太多,雪漠先生在小說的代後記中,補充並闡釋了關於小說寫作的過程和小說主旨的理解。在後記中,他說,《野狐嶺》的閱讀其實是一種探險,之所以小說中會有那麼多的雲霧繚繞,這是“內容和境界決定了文學形式的產物”。那麼,這裏的“內容”和“境界”是什麼呢?“它是一個巨大的、混沌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存在。”①
一、自由、跨越的敘事變幻
《野狐嶺》的基本表現形式是一部訪談記錄,小說采訪的對象是一群被召喚的自說自話的幽魂,幽魂們共同講述著很多年前發生在野狐嶺的離奇故事。每一個靈魂都有自己講故事的方式,他們之間的訴說像一片被撕碎的地圖,等待著讀者的拚湊。然而,你不確定每一個人提供的是否都是最初的故事模樣。因此,這部小說的完成需要發揮很大的想象力,這是一部在混亂中完成敘述的故事性極強的敘事小說。那麼,小說到底有多自由呢?
一是每個靈魂背後的故事都可以在極大的思維馳騁中完成構思。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木魚妹。小說在第十一會的《瘸駝》中寫到木魚妹被沙眉虎手下的瘸子劫走,當時的場景是“木魚妹死命掙紮。那瘸子卻猙獰著臉,吼道:‘你再鬧,老子先揪斷你的脊梁,叫你先變成癱子。’”②看這情景,木魚妹的確是被人掠了去。駝隊裏唯一的女人被土匪搶了去,這麼大的事情,在後來的敘事裏竟然沒有幽魂再提及,我開始懷疑這部分有可能是飛卿故意為自己的英雄事跡的增色。然而,事實是飛卿在這次活動中並沒有完成“英雄救美”的行為。似乎作家雪漠更願意在木魚妹的身上留下懸念。當采訪者雪漠問起木魚妹這期間的經曆時,木魚妹隻是含笑不語。木魚妹在小說中的身份很多樣,她曾經是嶺南木魚爸的女兒,是驢二爺的童養媳,後來是涼州的討吃,是死盯著馬家的殺手,再後來是駝隊裏的空行母,是馬在波的妻子,每一次身份的轉變都靜默地推動著故事的開展。回顧整個小說,最有發言權的便是木魚妹。關於她與沙匪之間的波折,如果按照正常的故事發展,本不應該被漏掉,但是問題就在於這是一部由每一個獨立個體完成的小故事融合成的大故事。回顧木魚妹的離奇經曆,我甚至認為木魚妹的形象在作家構思小說之前就已經定位好了結局。不過,作家又故意在馬在波後來與木魚妹的對話中,揭示了其與沙眉虎的關係。這一故意的揭示行為在增加小說的連貫性之外,也是為了讓讀者更加相信作家在形式上的負責或者更加強調讀者對木魚妹形象的重視。
二是小說可以自由地穿梭在不同地域、曆史和文化背景下。首先,小說《野狐嶺》帶讀者走進的是一個陌生的嶺南世界,這是一個土客相居的地域。在這裏有和涼州孝賢相似的木魚歌,有連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卻依然視木魚歌如命的阿爸,有生意遍布大半個中國的涼州馬家。我不清楚在曆史上嶺南和涼州到底是什麼關係,但是曆史上涼州確實有一位做生意做到南方的商人。從小說所重點描寫的野狐嶺經曆來說,似乎剛開始的嶺南部分是多餘的。但我以為作家是想要在一個不同於西部的文化地域背景下為我們創建小說的發展背景。在嶺南,我們知道了木魚妹和驢二爺之間的關係,我們了解到了木魚爸的故事,我們知道在複雜的土客背景下,木魚妹帶著仇恨從嶺南來到了涼州。從這一意義上來說,木魚妹這一外來因素的攝入,是作者有意要實現的文化融合的表現。作者生於涼州,之後又定居嶺南,出於對嶺南文化強烈的參與感和對涼州文化之根的靈魂書寫,他試圖完成這兩種文化間的調和。不過,我以為這之間的調和並不是那麼的相得益彰,在小說提及土客矛盾以前,在閱讀過程中,我沒有看到更多的嶺南獨特文化風貌,我眼裏看到的似乎是一個涼州化了的嶺南。比如小說描寫木魚妹與大嘴哥野合的部分,大嘴哥是典型的涼州漢子,想必他的身上有很多不同於嶺南人的特征,但是在木魚妹或者其他土家人的言行中,一切都顯得很和諧,以至後來忽然發生的土客鬥爭,使得讀者的閱讀發生了猛然的跳躍。其次是小說在曆史方麵的跨越。讀過《野狐嶺》的人都會說,在這部小說中有明顯的曆史書寫。的確,從曆史脈絡上來看,小說中寫到了齊飛卿組織的“哥老會”的反清起義,寫到了民國、同盟會、“白色恐怖”,寫到了建國以後,大嘴哥在文化大革命時期被定為“四類分子”,這一曆史跨越的每一部分,都可以寫成另一部優秀的小說。因此,我甚至覺得對於作家雪漠來說,《野狐嶺》隻是一個開始,就像他自己所認為的,在這部小說中作家完成了自己的超越,創造了一個介於“大漠三部曲”與“靈魂三部曲”的中和本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