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奶病重的消息在許多媒體上登出來，九洲弟子，紛紛趕過來，圍在紅奶床前，師傅，師太，師姥姥，哭著喊著，每個人都爭著上前去拉拉紅奶的手，問認不認識了。這個說，我是紅奶哪年哪年的學生。那個說，我哪年哪年跟紅奶配過戲，連紅奶教的哪段哪段唱腔，都能記起來。藝人不忘師呀！他（她）們多麼希望紅奶能不死！
紅奶還沒有完全死，偶爾還能有氣無力地睜一下眼。睜一下眼，也不能夠認識圍在跟前都是誰誰誰了。紅奶心裏好像還明白，知道這些人都是她的學生。好像有許多話要對弟子們說，嘴角動動，又無力說不出聲來，樣子好難受。
紅奶的最小的小兒子看著媽那樣子，傷心得要哭。看著這麼多人，爭先恐後往紅奶跟前擠，就說：“各位請靜一靜好嗎？我媽好像有什麼事要說哩？”說著，趴下身去，喊問，“媽，你還有什麼事要交待的？你慢慢說吧，我們都聽著哩！”
等了好一會，紅奶慢慢地抬起一隻手，對房間裏指。
周圍的學生們馬上有人理解了。說：“紅奶怕是叫我們給她穿衣服哩？”
紅奶一生兒講究幹淨，又十分重視穿戴，怕是知道自己要走了，叫人給她收拾衣服哩？於是，有人建議，把紅奶最好的衣服找來，趁活，給老人家穿上，讓她稱心如意地走。
家人一聽，馬上找出紅奶各種各樣的漂亮衣服，金光燦爛，在紅奶跟前放了一大堆。
然而，紅奶看也不看，閉著眼，就如死了一般。很明顯，紅奶剛才想說的，並不是叫人給她找出一大堆衣服來。
周圍的人沒了主意，不知老太到底什麼意思。又有人猜出別的。說紅奶可能嫌這些服裝太傳統，怕是叫人給她收拾得現代一點？漂亮一點吧？確實，對一個老藝人來說，這些衣服也太土氣了。紅奶前半輩子受了那麼多的苦，江湖上討飯營生走過來，如今中國改革開放，老百姓的日子好了，到那邊去，做鬼也做個現代化的鬼，讓那些洋鬼們也看看。紅奶肯定就這意思。
於是，家人把那堆衣服抱開，又去找出紅奶過去出席舞會時穿的那幾套比較時尚的服裝。其中有一件最富麗華貴的金絲開領大氅。家人說，這是那年去德國演出，團裏給她做的。接著，家人們又端出紅奶的項鏈珠寶盒。
大家忙活了半天，紅奶微微睜開眼看了一下，爾後，便不屑一顧地轉過臉去。
很明顯，紅奶剛才想說的，也不是這些牢什子。那些珠光寶氣的東西，在她旁邊放久了，她甚至感到煩，伸出手來使勁去推。
弟子們麵麵相覷，掩麵拭淚，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老太到底什麼意思，這也不好，那也不要，難道就穿身舊衣服走嗎？這叫活著的人咋忍心呢？
這時，紅奶的關門徒弟周筱燕，忽然小聲說：“哎哎哎，你們還記不記得？紅奶常常在我們跟前提起她主演歌劇《江姐》的事？”
演革命樣板戲那陣子，團裏排《龍江頌》，讓紅奶出演江水英。紅奶不大想接這個角色，怕演不好。紅奶的氣質和扮相，適合演知識分子和革命英雄女性，不適合演鄉村姑娘。而且，她嫌這個人物太空，舉手投足，都很做作。一個小姑娘，站在高坡上，舉手向前方，假大空！不過，想不想演，並不是由自己定，角色都由團工宣隊來分。紅奶是梨園名人，國慶十周年，劇團進京會演，毛主席都看過她們的戲。工宣隊也不敢怠慢，排《龍江頌》時，就分紅奶演江水英A。領了角色，紅奶並不積極配戲，名單雖然在劇組裏，但常常請假，今天說有事，明天又說身體不適。排戲時，江水英常常由B角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