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博士小夥回到成都馬上給他發短信,說他已經主動自首。而且行李也找到了。並告訴他,每月的這一天,準時給他發一次短信,表示感謝。
四
今天,45次特快開過,他又看見那邊有一個人。戈壁灘上,這個時候不應該有人出現的?這人又是跳車輕生的嗎?
他一邊想著,一邊往前跑。跑到跟前一看,是一個女人!一個包著紅頭巾的女人!女人身邊放著一個黑黑的破被卷,在使勁地挖著一個沙洞。
眼前突然出現這麼一個活生生的女人,他第一個願望,就是想跟她說話,迫切地想跟她說話,想說很多的話。但又不知如何說,嘴笨得就像兩片石磨,張不開來。
他看得出,這女人顯然是餓極了,她在沿著鐵路線找東西吃。她似乎很有經驗,知道鐵路兩邊的那些沙洞洞是老鼠窩。老鼠窩裏,會藏著殘敗的食物。火車上扔下的麵包、餅幹什麼的,老鼠們把這些食物拖進洞裏,儲藏起來,準備越冬。
那挖沙洞的女人,看到有人走到她跟前,心裏害怕極了,她不知他是好人還是壞人,為什麼跑過來對她看。眼不敢抬,手嗦嗦地用樹枝專注地挖著老鼠洞。
他站著看了一會,就蹲下了去,結結巴巴地說:“你,你,餓了?”
那女人抬起無神的眼,驚恐地看了他一下,手抖抖地,又挖。
他又問:“你,你餓了?你冷?到我屋裏,我做飯給你吃,中不?我那兒有水有米。吃飽飯,就不冷的。”
那女人又抬起無神的眼,驚恐地看了他一下,搖搖頭。裹了裹衣服,又挖。
她能聽懂他的話,他很高興,這麼久不跟人說話了,居然還能說出別人能聽懂的話?他也感到很高興。馬上繼續說:“真的,我是好人,你別怕。我是國家鐵路工人。”說著,手裏的小旗,對小木屋一指,“你看,那,就是我,我的工作。”
那女人又抬起無神的眼,對他指的小屋看了一眼,又看看他身上厚厚的青藍色製服上那個紅色的“工”字徽章,點點頭。
他又說:“你,你餓了,到我那兒,我做飯給你吃,中不?我那兒有水有米。吃飽飯,就不冷的。”他重複著說。
那女人搖搖頭。拉拉頭上的紅方巾,又挖。
他一看表,馬上驚叫起來:“哎呀!快!快走吧!我要工作了!”
那女人一嚇,就停了挖。但,她不想跟他走。
他又一看表,著急地說:“哎呀!快走吧!北京‘拐洞’就要到站了!”
那女人不懂他說什麼。也不知拐洞是什麼東西。嚇得站起身,驚恐地往四處看,抓起地上的破被卷,想逃。
他不由分說,上前一把拉起那女人的手,往小屋飛奔。
送走了“拐洞”,他就高高興興地開火給那女人取暖,給那女人做飯。把局裏發的羊肉、牛肉、香腸,都拿出來,給她做飯。
已經幾天不吃飯了,那女人就吃,狠吃!她知道,不吃,是走不出戈壁灘的。
吃飽了,那女人才開口說話。她說她是河南新鄉的。今年九月,第一次跟人家到新疆團場來拾棉花,拾了兩個多月,應該得一千多塊工錢。結果,領頭人的那個湖北人,把工錢都拐跑了,她沒錢回家。說身上的錢,不夠買一張烏魯木齊到鄭州的火車票。聽人家說,到哈密買,就夠了。她說她下雪前,一定要趕回家,家裏有孩子和殘疾的丈夫。
他聽懂了。不說話。去打開腳旁邊的小木箱,拿出五百塊錢給那女人。叫她順著鐵路一直往前走。前麵十來公裏的地方,有個叫三棵樹的小車站。火車在那兒要停車三分鍾加水。可以上人。到那兒買一張去鄭州的火車票,不要到哈密買。到哈密的路,還有很遠很遠,也走不到的,把人走死也走不到的!
那女人看著五張大錢,瞪著驚恐的眼,不說話。也不敢接。
他說:“拿。拿上。全拿上。這都是局裏給我發的。我一個人在這裏,也沒處買東西。用的東西,都是局裏給養車我送。錢,對我也沒啥用。拿上吧。局裏每月還給咱發哩。”
那女人對他望了好久,沒去接錢,就跪了下來,給他磕頭。哭著說:“大哥,你是好人!我是遇上好人了!可,可我怎麼能白要你的錢呢?我用了你的錢,日後也沒法還你呀!不中!”說完,那女人把頭偏到一邊。手,拭了一下淚,就慢慢地去解衣扣。
他根本不懂女人。他根本不知道她要幹什麼,他根本不知道她在開始為他揭開序幕,隻是一個勁地把錢往她手裏送。
那女人還是不接。慢慢解開上衣。擼下頭上那髒髒的紅頭巾,蒙著臉。自個兒不聲不響地躺到他的小木床上。
一下,他就慌了,他從來也沒見過女人的身子,不知靜靜地躺在小木床上的那是什麼,像是起伏不定的白白的一嶺沙丘,又像是延綿不斷的天山山脈。在這個光淩淩的女人麵前,他顯得那樣無措和惶恐,那樣膽怯和不安。就那樣原地站著,眼也不敢對床上看。
那女人蒙在紅頭巾裏,小聲地說:“大哥,來吧,這兒沒人知道的。是我自己給你的,不是強迫。我也看出來了,你是好人!我不後悔。”
過了好一會,他走過去,把錢放到那女人身邊,轉身要走。
那女人沒抓錢,倒是先一把抓住他,說:“來吧,大哥。這在兒,沒人知道的。我自己願意給你的。你是好人!”說著,手就滑到他的下邊,主動去解開他的褲扣,握著他那瘦小的男根。
他從來也沒體驗過女人的手的感覺,這才知道,為什麼管女人叫女人。瞬間,他緊張起來,心跳加快!他想逃。然而,沒有成功,他那根叫那女人抓著,就等於整個人被她抓著。一陣緊張之後,他周身慢慢有了感覺,有了血的湧動。有了那種女人的感覺。男人的本能,在努力喚醒他的原始。時間也在等待他功成名就。
可是,長久的小站,長久的漠風,長久的隔絕,長久的無言,長久的性渴,已經完全沙化了一個男人的熱血與剛陽。長久的小站,長久的漠風,長久的隔絕,長久的無言,長久的性渴,已經徹底荒蕪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情欲。他隻有疲軟,沒有了堅硬,他感到難堪和羞澀。慢慢地替她拉好衣服,輕輕地說:“不,不中!你,你走吧大姐,我,我不能……天黑前,你還能趕到三棵樹車站的。”
那女人慢慢穿上衣服。對他磕了兩個頭。拿起錢。抓起包。轉身走了。一步一回首地走了。
那女人越走越遠,越走越遠……
他望著消失在鐵路盡頭的那個紅頭巾,憤然拽著自己那瘦小的男根,發瘋似地對著天山大吼:“啊——!啊——!”
然而
天山無言。
大漠無言。
小站無言。
人生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