狡猾敵人那一個快、準、狠的偷襲讓他這輩子已經結束了穿戰甲去殺敵的機會。
不是不傷心,不是不遺憾,不是不悔恨……如果男子心中的不痛快都化作淚水,恐怕能流滿一條江。但是鐵夜光的眼中此刻沒有一滴淚,倒是出現了很少見的絕望之色,絕望到了呆滯的地步。
臉還是那張臉,但是鐵燒雲乍然重見兄長時,不由自主地產生一種錯覺——眼前這個長著鐵夜光臉的人根本不是鐵夜光!不過,多看幾眼之後,鐵燒雲繃直了嘴唇,否認了那種錯覺。
鐵夜光還沒有發現身邊多了一個人,直到鐵燒雲先出聲:“大哥,傷處還痛嗎?”
如同夢境忽然被打破,若有所思的鐵夜光瞬間從絕望狀態變成無所謂的淡然,緩緩轉頭看向鐵燒雲,嘴角扯出一抹輕微苦澀的笑,道:“痛證明我還活著。”
活著……卻廢了一手,又殘了一腳……
這種痛算什麼?如果付出千萬倍的疼痛就能換來完好的手和腳,他會毫不猶豫地願意接受代價。然而,那不過是白日夢罷了。
“二弟,你對我失望嗎?”鐵夜光的眸子冷靜地注視著鐵燒雲,冷靜得不起波瀾。
一個曾經意氣風發、信心十足的君王非要禦駕親征,甚至還誇下海口,說要把敵人嚇跑十年,結果呢?落了個殺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下場。即使勝利了,也沒有多少喜悅,而且曾經吹過的牛也沒有成真的希望。
聞言後,鐵燒雲忍不住了歎氣的衝動,他明白鐵夜光話裏的深意。
這一場不完美的勝利,這次戰死的上萬將士,這一條廢了的腿腳,換不來十年的和平,牛皮吹破了!
吹破牛皮的鐵夜光沒有羞紅臉,見證牛皮的鐵燒雲沒有促狹的笑意,兄弟倆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沉默中的歎息也隻存在於心底,兩人活到這個歲數,都養成了非常隱忍的個性。
鐵燒雲十分明白,鐵夜光這次欠缺的不是深謀遠慮或者戰爭的實力,而是欠缺了運氣。不過,斟酌了一會兒之後,他決定不說這個大實話,免得在兄長的傷口上撒鹽。
“不失望,因為我剛才到這裏的時候,發現將士們還士氣高漲、同仇敵愾,放眼看去,一個軟蛋也沒有!吾國更沒有一個逃兵!我聽說敵方的逃兵不少!”鐵燒雲語氣閑散,眼角餘光瞥見侍衛一木端著托盤進來。
托盤上擱著一個瓷碗,碗裏熱氣氤氳,散發的不是藥香,而是雞肉粥的香氣。
鐵夜光已經有一夜加大半個白天沒進食了,這讓照顧他的侍衛們和郎中幾乎愁白了頭。一木覺得二少爺非常有讓大少爺吃東西的希望,於是趕緊趁機端粥進來了,卻不敢多話,把托盤輕輕放下,就立馬退出帳篷了。守衛在帳篷外的好幾個侍衛都是鐵骨錚錚的男子漢,卻忍不住紅了眼眶,因為他們覺得自己的主子鐵夜光真是命途多舛,而且天妒英才啊!
鐵燒雲非常自然地端起那碗雞肉粥,用勺子攪了攪,然後挖起一勺,默默地送向兄長。
不知是因為太絕望了,還是因為餓過頭了,鐵夜光居然徹底忽視了雞肉的香氣,他正因為鐵燒雲之前的回答而陷入沉思。他的眉眼間漸漸有了笑意,微微翹起的嘴角從自嘲變成了對敵人的嘲諷。很顯然,鐵燒雲的回答取悅了他,就像對症下藥、看準一個點兒撓癢一樣,鐵燒雲的話化作了一個魚鉤,在他絕望的心湖裏釣出了名叫希望的魚,證明了絕望並不是徹底的絕望。
在沉思中,鐵夜光忍不住譏笑道:“那是群沒有骨氣的強盜!”特別是當逃兵這一點,讓他打心眼裏瞧不起。鄙夷恰到好處地衝淡了心底的遺憾,他的心情明顯有了放晴的跡象。
“喝粥!”鐵燒雲麵無表情,語氣平淡,仿佛把喂一個大男人喝粥的事當成了下雨時打傘來做,枯燥而乏味,平平常常。
“肉麻!”被喂粥的鐵夜光不光喝光了美味的粥,而且還給了鐵燒雲一個嫌棄的白眼。說實在話,在這之前,他從未想過二弟有一天會對他做這麼肉麻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