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華爺的醫術很好，尤其擅長配藥。他是老桐源一帶遠近聞名的土郎中。他家屋簷下常晾掛著絲瓜絡、板藍根、土茯苓、幹泥蛆、死蜈蚣等藥材。他很會配方，不少土方子獨特而靈驗，專治醫院治不了的疑難雜症。他舍不得傳給外人。
光華爺結婚很晚，老年得子，取名有發。可是，這個名字並未給有發帶來好運。有發12歲那年，本鄉的一位理發師傅來到小村裏理發，他的手藝蠻精。一次，他給一個生了癩子的青年剃頭後，忘了清洗剃具，便匆匆趕到小村剃頭。有發和幾個玩伴閑來無事，便先剃了。不久，這些孩子的頭上都過了癩子。在村民的唾罵聲中，這位理發師再也不敢到小村來剃頭了。然而，癩子卻在這群孩子的頭上生了根，並呈蔓延惡化之勢。
光華爺看到有發頭上的烏發日漸稀少，白花花的癩子罩了一頭，他長籲短歎。沒過多久，有發變成了“無發”。有發的頭上常奇癢難忍，他用手抓破了頭皮，鮮血淋漓，髒穢不堪，看得讓人連飯都吃不下。再也不能袖手旁觀了，光華爺心如刀割。他終於一試祖傳絕技，在有發的頭上敷上硝粉和硫磺等藥物。由於藥性太烈，有發的頭發根也被“燒”掉了。有發的頭頂不再癢了，由“石灰癩”轉為“油餅癩”，光溜溜，油光可鑒，就像剛出家的小和尚一樣滑稽可笑。而村裏的其他癩子們，他們頭上依舊罩著白花花的癩子，奇癢無比，反倒對有發羨慕極了。
誰知造化弄人，命運跟有發開了個天大的玩笑。數年後，縣醫院進了一種專治癩子的藥，能將癩子消除，再發青絲。村裏的癩子們紛紛求醫，除了有發外其他人都治好了癩子，頭上長出了又黑又亮的的頭發。而有發也許永遠沒有治愈的希望了。村裏隻剩下有發一個癩子，老老少少都詼諧地喊他“有發癩子”。
隨著年齡的增長，有發越來越感受到人們怪異的眼光。眼見別的青年都有人來說媒，而有發則無人提親。他成了被愛情遺忘的男人。更氣人的是，一天晚上，有發去鄰村看電影，他看見一群漂亮的姑娘，正想上前搭訕。誰知姑娘們一見到有發便避之不及，就像見到瘟神一樣，躲得遠遠的，還笑嚷著：“快跑啊，有發癩子來了！”
有發氣憤不過，說：“我的癩頭上總有一天會長出頭發來的。你們等著瞧！”
果然，一日，有發從外地回來，村民驚異地看到他的頭上長滿黑發，又粗又密，油光發亮。村民紛紛議論開來：“想不到鐵樹還真會開花，有發竟長出一頭漂亮的長發了！”
然而，村民終於得知有發戴了假發，更加鄙視他了。假發沒能遮掩住有發心底的自卑和隱痛，更瞞不過光華爺黯然神傷的眼睛。光華爺常傷感至極，逢人便感歎道：“我治好了多少人的病，卻偏治不好兒子頭上的癩子。是我這個行醫的父親害了兒子啊！”
後來，光華爺再也沒去行醫了。他家祖傳的許多治病秘方，也從此失傳。
多年後，光華爺去世了。有發依舊未能娶到老婆。正如他所說，哪位姑娘肯輕易嫁給一個癩子呢？望著別人一頭烏黑靚麗的頭發，有發常感慨萬分，說：“我這輩子，最羨慕的不是錢，不是地位，而是一頭烏黑的長發！”
去年夏天，有發去世了。村民在他的棺木中看到一件熟悉的陪葬品——那永不變白的烏黑的假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