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巴金組團訪問法國,徐遲是團員之一。訪法回來我們見麵,徐遲為那裏良好的生態而興奮。他告訴我,在法國一個月他的皮鞋沒有擦過,還是鋥亮的。他指了指自己的襯衣領口,你看,在巴黎,十天都不會髒,在北京,一天不洗就不行。他的興奮仍然在空氣汙染、環保這些節點上。徐遲先生沒有想到,在他去世以後短短十數年間,北京的霧霾已成第一公害,更嚴重的是,不僅是北京,連他的家鄉江南錦繡之地,那些青山綠水如今也終年被霧霾所吞沒!
生命之樹常青
“文革”結束後,徐遲迸發了創作的激情,除了詩和散文,他還寫文藝短論,這些詩文都專注於為社會和文藝的現代化呼籲。他對於我那時的詩歌主張是讚同的,從五十年代到“文革”結束,他一直關心著我的詩歌活動,我在詩歌現代精神的提倡方麵一直得到他的熱情肯定與支持。徐遲是楊煉的舅姥爺,就是說,楊煉的奶奶是徐遲的大姐。那時楊煉已開始寫詩,徐遲讓楊煉送作品給我看,這樣,楊煉成為了我在北島、顧城、舒婷之前最早認識的朦朧詩人。與此同時,他以充沛的熱情開始了報告文學的寫作,《哥德巴赫猜想》使他享譽文壇。他在他人看來枯燥的天書般的數學方程中發現並注入了詩意和想象。這裏是他閱讀陳景潤“猜想”的方程式後發出的感歎:
何等動人的一頁又一頁篇頁!這些是人類思維的花朵。這些是空穀幽蘭、高寒杜鵑、老林中的人參、冰山上的雪蓮、絕頂上的靈芝、抽象思維的牡丹。這些數學的公式也是一種世界語言。學會這種語言就懂得它了。這裏麵貫穿著最嚴密的邏輯和自然辯證法。它是太陽係、銀河係、河外係和宇宙的秘密,從原子、電子、粒子、層子的奧妙中產生的。(《哥德巴赫猜想》)
其實,在“文革”前,他在長篇報告文學《祁連山下》中,已經用激情的想象把詩歌引進了敘述作品。他為了書寫的自由空間,在《祁連山下》中有意隱去了原型常書鴻的姓名。我們從這篇充滿詩情的文字中,不僅讀到了曆史、時代,還有繪畫、音樂和地質,而且讀到了詩。畫家的抱負、愛情、獻身藝術的精神成為他抒情的主題。
徐遲先生出身名門,他的三位姐姐都是江南名媛。徐遲告訴過我,他要以三位姐姐的故事寫一部長篇,因為我們久不聯係,不知這計劃是否完成了。他學習電腦我是知道的,他七十多歲開始用電腦寫作,在他那一輩作家中是開風氣之先的。人們告訴我,學會電腦之後,他自己動手錄入他的全部作品。本來就有些耳背的他,此時聽力已嚴重下降。人們還告訴我,由於聽力下降,他已久不會見客人,每天隻是閉門以電腦寫作。我十分懷念他,但不忍心打擾他,我隻是在心中記掛著他。
後來,他新婚了。後來,他去深圳了。這些我都知道。我為他祝福。再後來,傳來的消息說,他的婚姻發生問題了,我有點牽掛。但不論生活發生了什麼,不論他在何方,在我的心目中,他是永遠現代的,永遠年輕的,他是永遠充滿活力的一棵常青的生命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