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前衛位置上的探險:徐遲1930年代詩歌的藝術個性(1 / 3)

前衛位置上的探險:徐遲1930年代詩歌的藝術個性

維度·紀念徐遲百年誕辰

作者:羅振亞

不論是魯迅在《〈十二個〉後記》一文中所說的“我們有館閣詩人,山林詩人,花月詩人……沒有都會詩人”,還是孫作雲在《論“現代派”詩》一文中認為的“現代派詩中,我們很難找出描寫都市、描寫機械文明的作品”,都是很難讓人信服的。如果說魯迅的文章出自現代詩派崛起之前的1926年,僅僅忽視了郭沫若等人零星都市詩的存在,尚可理解,而孫作雲的文章發表於現代詩派已過鼎盛期的1935年,卻否認都市詩的存在,則明顯是與曆史真相相隔膜了。

應該承認,都市詩從未領略過主潮的殊榮,但作為詩的類型之一,都市詩的曆史卻與都市同齡,即便在三十年的現代詩史上,也聳立著一道迷人的風景線:從郭沫若、李金發、卞之琳、陳江帆、羅莫辰,到艾青、袁水拍、唐祈、袁可嘉,都做過出色的都市詩表演,尤其是1930年代現代詩派中最年輕的徐遲,更以詩集《二十歲人》的寫作,成為都市文明、都市體驗最熱烈的歌唱者,在詩壇上刮起了一股年輕、有力的“都市風”。

回眸現代派時期的徐遲詩歌,我發現與對詩的社會意義重視相比,他更忠實於藝術。他深知藝術的天職在於創造,所以隻要可能,從不放過任何一個創造與突破的機遇。正是這種創作態度,保證了他的詩以殊於他人的審美態勢,進入了現代詩歌實驗中最前衛的位置。

詩人憑借什麼看家本領在詩壇一領風騷?看一下詩人類乎自畫像的詩《我及其他》也許會找到一點答案。

我,日益擴大了。

我的風景。我!

倒立在你虹色彩圈的IRIS上

我是倒了過來的我。

這“我”一字的哲學啊。

桃色的燈下是桃色的我。

向了鏡中瞟瞟了時,

奇異的我,

忠實地爬上了琉璃別墅的窗子。

我安憩了——或是晝夢吧,

我在深藍的夜網中展側。

於是,在夢中,在翌日,

我在戀愛中栽了跟鬥。

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我已日益擴大了

它並非無意義的文字遊戲,而是一種有意味的形式。詩中之“我”被無限擴大,仿若宇宙的主人,上下左右自由翻滾,顯示出詩人的天性率真、無拘無束,完全是個美化、浪漫化的自由之子,正是這種心態使詩人順利地走向了詩人之路。那時徐遲的詩興勃發不同於戴望舒、何其芳、林庚等現代派詩人,先有古典詩詞功力,即便走向象征主義後詩中仍充斥著一個古典的靈魂,而是借助外文水平的精湛,一開始就迷上龐德、林德賽、桑德堡等外國詩人,引發了自己的創作。由於詩人個性的狂放不羈,由於詩人直領西方詩歌熏香,由於詩人自南潯的書香世家到燕京的文化沙龍、上海的同人交往,從未離開過文化人圈子,更由於詩人在詩學主題開拓上常鍾情於少年生命勃發的渴望、新鮮都市生活的體驗,注意玩味一種感受,所以徐遲的詩最多掙脫束縛的野性自由,最少民族傳統的古典元素,詩性空間裏彌漫著強烈的現代風與十足的“洋味兒”,從而也最具前衛性。這種前衛性在以下幾方麵中有所體現。

一是在詩語選擇上力避墨守成規,刻意衝擊語言的慣性模式,似信手拈來自由隨便,又奇峭陌生,躍動鮮活。不說《輕的季節》中“栽下著我的戀了”這虛實搭配的經濟含蓄,不說《我及其他》書寫方式的花樣頻出、驚人越軌,也不說《都會的滿月》、《繁華道上》冒險地將羅馬字與分數寫入詩中,單是一些詞彙、結構的排列就歐化得令人不解,奇峭得讓人瞠目。如《秋夜》:

秋夜,雨滴總,仿

佛是,是春夜雪溶瀉的時候的滴水

我的年齡的思想。

急驟發展的語言框架本身已造成一些詩意空白,“仿佛”一詞的斷句破行排列法更是少見的大膽嚐試,既突出了詩歌陌生感,又外化出雨斷續滴落的形態。它與《我及其他》一樣都有一種立體主義傾向。上述探索尚可理解,而像《MEANDER》這種所謂的“現代的詞藻”則太費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