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老師對副鄉長說:“看得出來,鄉長對於村民們為什麼要拚命不了解。從你們的警惕性來看,這類事發生過多起,都被鄉長壓住了,可是那些村民不肯說出矛盾的原委,因此他們的問題也就一直沒有解決。”

“你說得對。這些農民,要鬧事,無非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大概是與鄰縣的鄉村爭水。這條清水河,構成了兩縣的交界,水源的分配,隻涉及幾個村。可是東風鄉與對麵的新王埠鎮不屬於同一個縣,就不好交涉,而縣裏,有大事要做,誰能管到這些小事?”他停頓了一下,說:“這水源的分配,一直是這邊吃虧。然而沒有什麼大事,你們有重任在身,這事和你們沒關係,休息一下,準備回市裏吧。”

黃老師半開玩笑說:“龔局長也是我的好朋友。今天他喝了摔碗酒,他脫不了幹係!哈哈。因為官員喝了酒的緣故,村民可能信任我等,或許願意暫時不要出擊,等我等斡旋之後再說。這樣或許可以避免流血事件。我可以勸龔局長越俎代庖,直接找到鄰縣的縣長溝通一下,他是市裏的人,找那個縣說個話,有什麼不可以?誰叫他失錯喝了摔碗酒!”

這副鄉長就打電話給鄉長,內容不知道。大抵因為他隻分管文化教育,這打架準備出人命的事,雖然是大事,但不是他分管的事。過了一會兒,他要黃老師一同去見龔局長。並說鄉長把諸事委托給派出所所長,他自己很快要來拜見龔局長。事已至此,龔局長知道自己失錯喝了摔碗酒。決心挽回殘局。對副鄉長說他可以出麵。即時打電話給鄰縣的文化局長,讓他出麵請鄰縣縣長晚上一起坐一坐。等到鄰縣文化局長與縣長聯係的時候,鄰縣也接到報告:百餘名農民手持農具,隨時準備打架,圍住了清水河上遊唐家堰,當地官員無法靠近。正當此時,有x縣的不法分子,鋼釺鑿洞,埋設炸藥。一時那百餘名農民逼退當地農民,連自己都到了爆炸安全距離以外的時刻,突然間炸藥轟鳴,後邊的人竟把唐家堰滾水壩炸毀。好在這一百多人氣勢洶洶,當地人怕了,沒有正麵衝突,否則必然流血死人,兩邊都難免傷亡。據說是鄰縣縣長得到報告,知道那邊發了狠,出動了很多人,就嚴令這邊的公安部門,主要任務是壓製本地幹部群眾的衝動,避免流血。這算是明智之舉。他隻派了少數幹警在現場,現場的那些幹警,主要是約束本縣民眾,沒有對抗x縣的人。這鄰縣縣長那時已經聽說y市文化局長誤喝了摔碗酒,成了“同謀”。因此見龔局長要一起吃飯見個麵,也就答應了。

實際上在副鄉長拉黃老師到外邊樹蔭底下的時節,龔局長、周局長、徐老師既將信將疑,就問一起喝酒的一位漢子。那人起初還支吾說,沒有的事,村裏人喜歡熱鬧,又逢雙搶前夕,大家喝酒,鼓動士氣,準備馬上投入勞動強度極高的雙搶。禁不住這幾個人的詢問,又見他們雖屬官員,但是既然一起喝了摔碗酒,也就是自己人,他的邏輯是,你要是為難我們,就把你推出來,你和我們一起誓師的。於是他就透漏了一些事情。

原來他是本村村民龐良授的內兄,名字叫做李錫亮。通過他了解到,幾個村發誓要打架,立下三條約定:

(1)這次出手的,都是有了兒女的壯年人,青年人沒有孩子的,不出手。出手打死人的,要坐牢,服刑期間諸村的全體村民,要養活其兒女、妻子、父母,並保障孩子的教育。其妻子發誓不改嫁。若要抵命,則要負責其父母、其妻到終身、負責其兒女到十八歲。妻子撫養孩子,發誓不改嫁。

(2)打架受傷,諸村村民要負責治傷,直至康複並得誤工補貼;致死,為之治喪。打架捐軀者,其父母、妻子的生活都要由諸村村民負責到終身、兒女都要負責到十八歲。妻子要撫養孩子,發誓不改嫁。

(3)受重傷者,為之治傷。致殘,終身得供養,其家人要受到與打架捐軀者一樣的對待。

這幾個村裏要出手打架的人,老婆的娘家人都有代表過來。既知曉自己的姐妹或者侄女將準備做出何種犧牲,也明確幾個村的人要對他們的親戚擔何種的義務。顯然,他們是支持打群架的。一切都很神秘,官方是無論如何不知道的,可是因為喝摔碗酒,這龔局長了解到了這等民間的秘密。民間的摔碗酒,大概保持秘密幾百上千年了,現在,許多地方的民眾,仍然在默默地撫養著某次衝突的犧牲者的後代,然而始終是個秘密。不期被這樣一次意外的摔碗酒而揭露出其中的一個小小的角落。曆朝曆代,官府的正統,隻不過冰山一角罷了,民間的東西,就像冰山的水下部分,這才是真正的曆史。

難怪,當時喝酒的時候,有相當一部分人,沒有摔碗,卻在喝酒的行列中。這李錫亮等人,雖然一起喝了酒,卻是局外人,充其量是個知情人罷了。而龔局長,身為政府官員,卻置身摔碗酒的人群中,以為隻是一種慷慨的喝酒的方式,完全是局外人,與即將去拚命的人一起摔碗,自己想起來很滑稽。而他雖不知內情,似乎成了局內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