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五月的銅像 鍾求是(1)(1 / 3)

登鎖是個有力氣的人。他的手掌大,胳膊壯,全身長滿了肉疙瘩。攜著這些肉疙瘩,他來到溫州城時不氣短。他先進了打火機廠,坐在車間裏裝搭小小的零件,零件們在他手指間躲來躲去,很不聽使喚。隨後他去一家鞋廠管倉庫,整日與牛皮們廝守在一起。不用說,一張牛皮就是一頭牛。每天從他手裏要出去許多頭牛。這些牛加起來,可以撒遍他家鄉村子裏的山坡。

正幹得歡實,廠子忽然停產了。一打聽,原來廠裏出口的皮鞋被俄羅斯海關扣下了,說是手續不齊。事情鬧得挺大,變成了貿易糾紛,要擺明道理,得國家跟國家去說。登鎖隻好離開鞋廠,投奔新的去處。說是投奔,其實就是再找活兒幹。現在的活兒不好找,找來找去,撞上了一家搬遷公司。搬遷公司的人說,你看你,長著一身硬肉,不用是埋沒人才呢。登鎖上下打量一眼自己,覺出身上的肉疙瘩一跳一跳的。

從此登鎖成了搬遷公司的雇工。每天淩晨,他起個大早,隨貨車到一家住處,咣咣當當地把家什物器弄上車,再前往住宅新區,咣咣當當地把東西搬入新房子。新房子一般挺大,有好幾個房間,每個房間都收拾得特別光亮。有時登鎖忍不住要打聽房子的價格,一問便驚出一頭汗。因為算起來,溫州城裏的這一套房子能抵得上老家一個村的所有房子。幹活兒間隙,登鎖不能隨便轉悠,就好奇地進衛生間,用一用裏邊的抽水馬桶。那抽水馬桶果然了得,不僅白亮得目光都打滑,旁邊還裝著一排按鈕,電視機遙控似的。登鎖站在那裏,好半天才敢把尿撒出來。

幹完上午的活兒,登鎖繼續待在公司裏。如果還有事做,就再流些汗。

如果沒事做,就早些回家。所謂回家,便是回到出租房。出租房又小又暗,是與王七筒合租的。王七筒也在搬遷公司裏幹活兒,人長得精瘦,隻是脖子有些歪,被人叫成了七筒。登鎖和王七筒都是有家室的人。登鎖家裏有一個老婆和一個兒子。王七筒家也有一個老婆和一個兒子,再加一個女兒。有老婆孩子的人都想省錢,不能學著乞丐睡在街頭,隻好拚租一間小屋子。在小屋子裏,因為相互間能說個話,日子便少些枯燥。天一擦黑,吃過簡單的晚飯,他們就各自斜在床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話兒,說說老家的事兒,說說老婆孩子。說到老婆的時候,兩個人的嘴巴會熱烈些,說著說著,臉上便有了異樣,跟著身上也有了異樣。想想也怪,在家裏整天與老婆待在一起,不覺得老婆有啥好,離開了一些日子,記憶裏老婆的身子都是香的。

說過家裏的粗細,他們也聊城裏的事兒。隻是城裏的事比較多,有些有趣,有些讓人迷糊。登鎖就對衛生間的按鈕很不明白。他對王七筒說,城裏的人愛聽小歌小曲,那玩意兒是不是播歌曲用的?王七筒咕咕咕笑起來,然後很有經驗地指出,那是洗屁股用的。登鎖吃了一驚,說屁股擦過就完了,還值得糟蹋水嗎?王七筒說,城裏人跟咱們不一樣,他們身上每一處肉都要弄幹淨的。登鎖說,那上麵好幾隻按鈕呢。王七筒說,有一隻按鈕管墊圈的,冬天坐下去冷,一撳鈕兒,墊圈就熱了。有一隻按鈕管著衝屁股的水,能讓水柱猛一些或者柔一些。還有一隻按鈕專門管著衝屁股水的溫度。登鎖瞪大眼睛說,你怎麼知道的?王七筒說,我先前也不明白,不明白就問,問了就明白了。登鎖點點頭說,你明白的事比我多。王七筒說,我不光問了,還尋思了。我尋思那東西主要是給女人用的。登鎖心裏晃了一下,說為什麼呀?王七筒說,你想啊,男人坐馬桶一天也就一回,女人可不能,一天裏得坐很多回呢。

以後幹活搬東西,登鎖比較喜歡抽空去一下衛生間。如果遇上裝按鈕的抽水馬桶,他會低頭細看一番,心裏冒起一些歎息的氣泡。從衛生間出來,他的目光還會去捉拿女主人,捉拿住了,就不客氣地瞄上一眼。差不多每一回,女主人的身樣總是不錯,屁股圓圓的很結實。登鎖想,城裏的女人就是不一樣哩。時間進入農曆五月,公司的生意突然淡下來。按照當地習俗,五月多黴天,不宜於搬家遷居,否則是不吉利的。登鎖想不到這些,腦子有點蒙。公司的人說,這是沒辦法的事兒,每年都這樣。你們要麼回家探探親,要麼自己出去攬點散活兒,過了這一段再回來。公司的話說得豪爽,卻不能安慰人。在公司做活兒是按工付錢的,沒了活兒就沒了工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