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城市裏的一棵莊稼 李鐵(2)(2 / 3)

崔喜以犧牲自己的臉皮為代價,悟到了城市生活的一些基本原則。城市和鄉村不同,城市人需要的是人與人之間的距離,是一種神秘感,是對自己隱私的一種維護。鄉下的親如一家和毫無遮掩那一套在這裏顯然是行不通的。認識到這一點是崔喜人生觀的一次飛躍,打這以後她放棄了做在臉上的謙恭,再不和鄰居多講一句話。她退回家中,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對自己的改造上了。

最先發現崔喜變化的當然是寶東了,有一天晚上寶東從修理部回來,他是自己拿鑰匙開門的,崔喜聞聲從廚房出來時他大吃了一驚,崔喜穿著一條花格的長裙,戴著仿白金大耳環,化著很濃的妝。寶東盡量睜大眼睛看她,然後拖著長腔說,崔喜你怎麼變得這麼古怪呀?

我古怪什麼?崔喜反問道。

你看你梳的發式吧,辮子不是辮子,馬尾不是馬尾,說你時髦吧,你又不是真正的時髦,說你老土吧,你又有點洋氣了。寶東說。

你說我還像鄉下人不?崔喜問。

不像。寶東很肯定地回答。

寶東的回答令崔喜十分滿意,她甚至用了一種幾乎沒用過的忸怩動作來表達了自己的滿意。這也許是她急於得到的一種結果吧。

那我像城裏人嗎?崔喜又問。

也不像。寶東說。

為什麼?崔喜的臉色馬上就變了。

我也說不出為什麼。寶東說。

寶東的回答令崔喜先喜後悲,不過這沒有什麼,她還年輕,她在城裏的日子還長著呢,她有充足的時間徹頭徹尾地改變自己。

崔喜的變化是從許多細節開始的,她先是一個部位一個部位地變,比如發式、上衣、褲子、鞋子,然後才是考慮它們之間的搭配。再然後是走路、神態。遇見熟人,她不再主動大聲地和人家打招呼了,眼神撞上眼神,她也隻是矜持地笑一笑了事。

街口賣炒葵花子的洪姐是崔喜唯一能夠談得來的城市女人。洪姐幾乎是一眼就相中了崔喜,她主動把崔喜叫到身邊,熱情洋溢地和她拉家常,並且直截了當地告訴崔喜,你雖然沒有街上那些洋娃娃一樣的女孩漂亮,但你一點也不用自卑,你的身上有一種土洋結合的美,那種鄉村莊稼地裏的清香味道已經深入你的骨髓,你的新衣服、新發型甚至新的姿態都掩蓋不住這種味道。洪姐的話對她既是一種打擊又是一種鼓勵,起初她想揚著頭從洪姐身邊走開,可是她想了想還是忍住了,她知道洪姐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對她而言目前改變的隻能是外形,想改變內核恐怕沒那麼容易。

我會慢慢變的。崔喜低聲說。

你這樣不是挺好的嗎,為什麼非得要變呢?洪姐說。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我知道我必須得變。崔喜說。

洪姐的丈夫是一個社會閑人,整日裏在社會上與一些和自己一樣的人在一起混,洪姐管不了他,也就不管了,家裏的生活費用全靠她賣炒葵花子來維持。每日風吹日曬的,洪姐的臉已經像鄉下人一樣黑裏泛紅了。

我也想和你一樣,自己幹點什麼。崔喜說。

寶東的生意不錯,家裏不差你掙這點錢吧?洪姐說。

這不是差不差的問題,這是能不能自己掙錢的問題。崔喜說。

崔喜說罷這話時其實主意已經打定了,她真的想走出家門去做點什麼。

崔喜決定出去打工,寶東沒有阻攔她,能出去賺幾個錢畢竟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崔喜對城裏的各行各業幾乎一無所知,這一無所知的本身就是一種誘惑,它使走在到處是人的大街上的崔喜充滿了激情和渴望。

崔喜找到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一家飯店裏做服務員。飯店不大,老板隻雇了四個服務員,都是二十多歲的女孩子,又都是清一色從鄉下來的,這使崔喜有了一種毫不孤單的感覺。她們除了要在前廳招待客人外,還需要打掃衛生,幫助廚師改刀,倒髒水和垃圾等,活雖然很累,但這對崔喜來說算不得什麼,她完全有這種承受能力。

但這種承受能力還是在某一天被打破了。那是個晚上,已經深夜了,快關店門的時候,正在廚房裏收拾著什麼的崔喜突然被人在身後給摟住了。一股熱乎乎的氣體從她的脖子後麵席卷過來,她扭頭一看,老板的一張表情怪異的胖臉正向她貼近過來。

啊—

崔喜失聲尖叫道。

輕一點。老板喘氣聲很重,他壓低聲音說,別叫前廳那些人聽見,你們四個我最喜歡的就是你,你跟了我,我不會虧待你。

崔喜從來沒遇見過這種事情,她的臉色和聲音都失常了,她大聲吼罷,奮力甩開身後的老板,不管不顧地衝出廚房,衝出前廳好幾雙驚愕的眼睛,失魂落魄地逃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