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的時候大春來找她,說開支了,他想請崔喜到飯店去吃一頓,大春說這話時一臉的光彩,眼睛裏放射出對那種良辰美景的無限憧憬。崔喜低下頭思忖了片刻,最後還是搖搖頭,獨自一個人走了。
崔喜知道她是在強迫自己回避著什麼,如果說她給大春講那個赤裸裸的故事是情不自禁,那麼此時的回避則是理智的,必需的。她突然對自己的行為充滿了疑問。
崔喜去婆婆那裏接兒子,在給兒子換衣服的時候她不慎弄痛了兒子,兒子哇哇大哭。婆婆走過來一把將孩子奪過去,婆婆一邊給孩子換衣服一邊說,你的手怎麼越來越重呀,這是孩子,不是雪糕箱子。
婆婆的話令崔喜感到十分委屈,她像被一塊很硬的食物噎了一下,好一陣才咽下一口吐沫。她用一種很難看的表情說,我幹重活幹慣了,不用力雪糕箱子是搬不起來的。
可你不能忘了,人不是雪糕箱子。婆婆說。
崔喜知道婆婆一直看不上她,婆婆此時話中帶刺的表現令她無限反感。要是在以往她也許不會做過激反應的,但今天不同,今天她的心情本來就不怎麼好,這不怎麼好的心情就像一個憋足了氣的氣囊,經婆婆的惡語一刺氣就撒了出來。她用低沉的聲音說,我也不是雪糕箱子。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婆婆厲聲問道。
我是人,不是沒有感覺的箱子。這你明白了吧?崔喜提高聲音說。
崔喜說過這句話後感到一種徹骨的快意,她抱起兒子,推門就走。被外麵的風一吹她很快就清醒了,一清醒她就有些後悔了,和婆婆鬧翻以後孩子由誰帶呀?她的眉頭一下子就鎖緊了。
走出不遠天就下雨了,崔喜什麼雨具也沒有帶,她抱著孩子在雨中行走。起初雨並不大,可走著走著雨就下大了,風也加大了,風和雨一起聯手仿佛在和她爭奪懷中的兒子。她跑了幾步,闖進了一個公用電話亭。
你快來接我們吧。崔喜在電話裏對寶東說。
下這麼大雨我怎麼出去呀?寶東在電話那邊說,滿街都是出租車,你招一招手,打輛車回來不就行了嘛。
我不想打車,不想花冤枉錢。崔喜說。
你怎麼老改不了鄉下人的思維方式呀?聽我的,該打車就打車。說罷,寶東就把電話掛了。
雨點像子彈一樣密集地射在電話亭的玻璃上,從這裏望出去,街麵上白花花的一片。盡管不斷有出租車從跟前駛過,可崔喜還是不想打車,她也不是特別舍不得錢,她隻是覺得自己不應該打車。她望著外麵的雨發了一會兒呆後,又在電話上按下了一組號碼。
時間不長,大春就趕來了。由於已經下班,大春沒有車開了,他是拎著一把大號的雨傘小跑著趕來的。當崔喜抱著兒子躲進這把傘裏的時候,她的眼裏已經噙著淚水了,她聲音顫抖地說,我就知道你會來……大春抱過她的兒子,另一隻撐傘的手臂繞過了她的肩頭。剛一觸及,崔喜就不能自抑地將身體靠在了大春的肩上。
大春也沒有張羅打車,他們就這樣在一把傘下走著。走了幾步,崔喜抬眼看了看大春,她發現大春的眼睛也是潮濕的,她終於忍不住哭了。她邊哭邊想,如果自己不是遠嫁到這座城市,而是留在鄉村,她嫁給的也許就會是像大春這樣的鄉下小夥子。命運的事情誰又能說得清楚呢?
到家門口的時候,崔喜當著兒子的麵主動地吻了大春。大春十分激動,他的雙眼在雨中顯得又黑又亮,閃爍著一大堆難以表述的柔情。
寶東怎麼也不會想到,就在他沉浸在與女人們打情罵俏的樂趣中時,崔喜已經和別人開始了一場實實在在的婚外戀了。這個人就是大春。崔喜和大春的這種戀情既像是戀愛,又有別於戀愛,像的是他們彼此的心裏都有對方,都離不開對方。不像的是他們不能和戀愛中的男女一樣,以親密的姿態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中,他們的熱情必在偷偷摸摸中釋放。但崔喜不得不承認,隨著他們感情的推進,她內心的矛盾也越來越明顯。大春是個鄉下小夥子,她也來自於鄉下,他和大春的戀情能不是鄉村式的嗎?而這顯然有悖於她的城市情結。她在愉快進入一種狀態的同時,也陷入了一種疑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