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崔喜看來,她和大春的肌膚之親是一件順理成章的事情。那件事發生在一個悶熱的中午,崔喜吃完飯後正想上床眯上一會兒,門被敲響了,崔喜開門一看,見是大春登門造訪。這和崔喜給大春講的那個故事十分接近。崔喜問大春你怎麼來了,大春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就來了。大春的眼睛閃閃發光,崔喜意識到要發生什麼,她心裏有些怕,又有些不甘心,她把目光投向窗戶,窗簾是拉上的,透過墨綠色的窗簾看藍天,藍天就變成了綠色的莊稼地。崔喜突然就不害怕了,她轉過身來,也用亮亮的眼睛看著大春。
你真的喜歡我?崔喜輕聲問道。
不是喜歡,是愛。大春顫抖著說。
可我覺得,還是喜歡比愛好些。崔喜說。
可我真的是愛。大春固執地說。
崔喜無聲地笑了,她也說不清楚大春的這種回答究竟是令她滿意還是令她失望。她閉上眼睛,躺了下去。起初大春有些手忙腳亂,但在崔喜的引導下他很快就進入了。悶熱的環境絲毫也沒有影響他們的性欲,他們大汗淋漓,做得十分認真。
大春大春大春……崔喜竟然學著寶東的樣子叫起了大春的名字。
喜兒喜兒喜兒……大春也學著她的樣子叫了起來。
崔喜想不到大春會叫她喜兒,她覺得這種叫法很好聽,她閉上眼睛,至少在這一刻,城市與鄉村的概念化做了看不見摸不著的空氣。
他們就是這樣建立起肉體關係的,這種關係使崔喜的城市情結變得圓潤了,能夠接受大春,也就是能夠接受鄉村。她知道這一切都是在不自覺中完成的,她對此也沒有辦法。打這以後,她和大春似乎誰也離不開誰了。崔喜躺在床上想的是大春,和寶東做愛想的也是大春,早晨一睜開眼睛想的也是大春。而大春顯然也離不開她了,一見到她,大春的眼睛就亮亮的,好像有隻小獸隨時從他的雙眼裏撲出來,撲在她的身上。送貨路上,大春總是一手握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向她探索過來。她提醒大春行車要注意安全,大春說有你在身邊我心就踏實,就最安全。
他們大都在白天發生性關係,通常的情況是中午的時候大春跟著崔喜到她家去,這個時間段裏她的家是最安全的,寶東不會在中午回來。大春進屋後總是迫不及待地直奔主題,中午隻有一個小時的休息時間,因為做愛,他們常常顧不得吃飯。匆匆事畢,便急三火四地趕回雪糕廠去上班。因為有了這種關係,崔喜的時間變得短促而又忙碌,忍性也增強了許多。對於婆婆的冷漠和歧視,她幾乎無一例外地采取了沉默。她依然去婆婆家送兒子,接兒子,婆婆說一些難聽的話時她就漠然一笑,不予理會。她知道自己有事情要做,而做那件事又難免心虛。
對於崔喜和大春而言,中午短暫的時光顯然是不夠用的,事情很快就有了進一步的發展。有一天,就在送貨路上,大春突然把車拐進了一條死胡同,胡同不深,胡同外麵的大街上人來車往,大春就在狹窄的駕駛室裏和她做了起來。崔喜說你瘋了嗎?街上都是人呀。大春說就當他們都是莊稼吧,崔喜閉上眼睛,真的把他們想成了莊稼,這的確是一個奇妙的想象,車聲人聲如風吹綠葉,在莊稼與莊稼的縫隙裏,他們的身體沾滿了欲望的泥土。
這樣的日子過得飛快,有的感覺還沒有來得及細細品味就匆匆地過去了。轉眼之間,夏天過去了,秋天也過去了,冬天像一場很平常的約會如期而至。在一個下雪的天氣裏,發生了一件對他們的關係有著推波助瀾作用的事情。事情是這樣開始的,老板把崔喜叫到他的辦公室,對她說,由於冬季是冷飲業的淡季,送貨量小,我準備把人員重新調整一下,送貨就由司機一個人來承擔。你是想解雇我?崔喜瞪大了眼睛。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老板搖搖頭說,你可以到車間裏去幹別的活。崔喜沒有理由阻止老板的這種調整,但她的臉色還是一下子就難看起來。
不讓她送貨絕不比解雇她更令她傷感,這意味她一整天和大春在一起的愉快日子將不複存在。但是有件事需要你能理解。老板又說,你的工資要相應降一些。崔喜覺得自己有些麻木,她沒有因為降工資而和老板理論,她甚至沒有多和老板說一句話就走了出來。外麵的天氣很冷,大春正在雪地上等他出來。當她把事情告訴大春後,大春一下子就炸開了,他嘴裏哈出的白氣像一團火焰一樣燃燒起來,他就頭頂著這團火焰衝進了老板的辦公室。
你這樣對待我們是不公平的?大春衝著老板吼道。老板愣了一下,但很快他就恢複了正常,他的臉上露出一絲鄙夷之色,從牙縫裏擠出話說,我這樣對你們算是不錯的了。你總是千方百計地算計我們。大春說。鄉巴佬,你再多嘴我就解雇你!老板說。老板這句話剛說完,臉上就重重地挨了大春一拳。他的號叫聲吸引了許多人,大家衝進屋去,費了好大勁才將已經扭打在一起的兩個人分開。大春和崔喜顯然不能再在雪糕廠幹了。一出雪糕廠的大門大春就對崔喜說,你跟我走吧,我們一起回鄉下去,我開個修車部,讓我來養活你。可是,我有兒子。崔喜喃喃地說。帶著你的兒子一起走。大春說,我會拿他當親兒子待的。我有丈夫。崔喜又說。你不愛他。大春說。你愛的是我。大春又說。你的父母能接受嗎?崔喜說。別管別人能不能接受,有我接受這就足夠了。大春說。崔喜覺得腦袋裏很亂,事情到了這一步顯然已經變得相當簡單,那就是走與不走的問題。此時並沒有什麼風,但十分的冷,冷得空氣都像水波一般顫動了。城市的建築,街道,車輛皆像覆蓋著一層亮亮的冰,給人一種很難觸及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