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兩口的主張,讓郭全和感到十分可笑。他說:“你們就知道錢錢錢。你們不知道愛情有多可貴。”爹這時說:“什麼愛情,快別倒俺的牙了,公公母母的事還不都是一樣的。公社,聽俺的話,先憋幾年吧。你今年才二十二,當年俺快三十了才娶你娘。”聽著爹的話,郭全和覺得受到了極大的侮辱。他斬釘截鐵道:“不行,要我跟齊桂麗分手萬萬不能!”爹說:“錢呢?”郭全和說:“錢我掙!”爹說:“你怎麼掙?就憑你推車推半筐、鋤地鋤兩壟去掙?”這一下揭了郭全和的尾巴根子。他承認,要論侍弄莊稼的本事,他確確實實不如爹。他正思考如何說服老公母倆,爹卻下了逐客令:回去,早睡下多養點力氣,明早上把菜園翻翻!
郭全和懷著一腔屈辱與悲憤回到了小東屋。他無論如何也沒想到,在他正一步步向齊桂麗勝利挺進的時候,爹娘竟會那麼無情地給了他一道絆馬索,讓他猝不及防地跌了一跤。這一跤跌得他頭暈眼花。黑暗中,他躺在小東屋自己那張床上,仿佛還能看見爹那居高臨下的冷笑。
錢錢錢錢。錢錢錢錢。郭全和咬緊牙關,不停地咀嚼著這個字眼。
嚼來嚼去,他心中突然形成了一個決定。
這個決定一經形成,他就有了想把他付諸實施的強烈衝動。走吧,走吧,我再也不看老頭那張讓人憋氣的臉了,我就不信掙不來錢!郭全和一骨碌爬起身,將燈拉開,就忙著穿衣,拾掇東西。等把幾件衣裳裝進一個破人造革提包裏,他忽然想起兜裏連一毛錢也沒有。此刻,他那份屈辱一下子又加重了一百倍:我好歹也是二十二歲的人了,爹娘竟然從不讓我揣錢!哎呀哎呀,這樣的封建家庭還有什麼可留戀的?走哇!走哇!這麼想著,雙腳已是挪到院裏去了。看看堂屋,窗戶黑著,爹那先粗後細如雞打鳴一樣的鼾聲清晰可聞。不告訴他們,就這麼走。等過幾個月掙回錢來,嚇他們一跳。這麼想著,他已經把院門打開,把自行車推到街上去了。
郭全和臨走時,是沒忘記要去找齊桂麗說幾句話的。他要首先告訴她那個決定。當然不能說為了娶她。他覺得如果說為了娶她而去掙錢,就好比在他們美麗而純潔的關係上塗了一道黑墨。他必須說一些時髦的話,譬如外麵的世界很精彩他要去闖蕩一番什麼的。接著,二人必有一段對話。這段對話是什麼詞兒,郭全和預先都想到了:
“你要去哪?”
“青島。”
“幹嗎去青島?”
“青島是大城市,又離咱這裏最近。”
“啥時候走?”
“明天。”’
“真不想讓你走。”
“我也不想離開你。可我還想闖蕩一番。”
“你去吧,我等你成功的消息。”
(這個時候要緊緊抓住齊桂麗的手,如果齊桂麗不反對,還可以擁她一抱。)
然而非常遺憾,當他拐了三個街角來到齊桂麗的後窗,勾起手指將玻璃敲了幾敲,卻沒聽到齊桂麗的反應。也不知她睡熟了還是因為膽怯沒有吭聲。當他再敲時,相臨的窗戶裏忽然傳出了二钁頭那惡狠狠的發問:“哪個雜種操的?”這一來,郭全和不得不狼狽逃遁了。
出走的路上,郭全和回想起這一情景感到十分沮喪。按本來的預想,他應是在齊桂麗一雙淚眼的注視下上路的。那樣的話,不管這夜路多黑,他也會覺出光明來。可是現在算咋回事?咱為了掙錢娶她半夜上了路,她卻在家裏迷迷糊糊地睡著,連一點消息也不知道。等晚上她到莊東再找咱找不見,不知會急成個啥樣子。還有,跟她見麵的那些好滋味,咱都撈不著嚐了。於是,他便後悔自己走得太急。心想,如果晚走一天就好了,晚走一天就可以跟齊桂麗把話說透。但是,就衝著爹娘對我的那副模樣,我在家裏是一時一刻也呆不下去了。走哇,走哇,開弓沒有回頭箭哇!
就這樣,郭全和憋著一肚子不痛快,走上了去青島的公路。
郭全和沒有想到,在他一氣走了一百多裏路走到太陽偏西的時候,竟遇到了一件極大的麻煩:他覺得肚子餓了。然而他身邊連一個煎餅也沒有帶。不是他臨走沒想到,是煎餅放在爹娘屋裏,讓你根本沒法去拿。他隻好動員自己咬牙硬撐。走吧!走吧!到了青島就有吃的。郭全和一路上一直這樣給自己鼓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