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郭全和的胃裏早已變得幹幹淨淨空空蕩蕩。此刻,那日頭在棧橋西邊的海麵上一個勁地墜,墜,他卻覺得自己那張空空蕩蕩的胃正像一隻氣球,在縹縹緲緲地升,升。最後,它把他的腦袋連同他的身體都吊到了半空,讓他悠悠蕩蕩不知自己之所在。郭全和心想,操他二大爺,俺這就要餓死了!
但郭全和是不想死的。因為在他眼前,還不時有齊桂麗的小白皮子臉一晃一晃,有她那對貓一樣的圓眼睛在嫵媚地一眨又一眨。受了這對貓眼睛的鼓舞,郭全和便掙紮著來到自行車跟前,推上它,去尋找拯救自己的物品去了。
他沿街向北走去。能填肚子的場所隨處可見,那裏麵飄出的香味在這熙熙攘攘的街上飄飄蕩蕩,讓郭全和越發暈頭轉向。但他不能進去。他沒忘記自己的腰裏連一毛錢也沒有。
正漫無目標地走著,郭全和忽覺鼻尖癢癢得難受。順下眼皮去看,見是一隻大黑蒼蠅伏在那兒歡快地搓腿。郭全和氣惱地抬手去揍,不料那家夥異常警覺,“嗡”地一聲早起飛,徑直向馬路旁邊遁去。郭全和讓它把目光引到那兒,不經心地一瞥,卻瞥見了讓他心中狂喜的一種東西。
那是垃圾箱裏露出的幾塊西瓜皮。沒讓人啃淨的、還沾著些紅瓤的西瓜皮。
看到它們,郭全和第一個念頭就是感謝那頭蒼蠅。他想那蒼蠅思想真好,它一定是自己吃飽了見俺挨餓,就來通知俺了。郭全和仔細看看那幾塊瓜皮,見上麵還有幾隻蒼蠅,認定其中就有那位思想好的,於是就邁動腳步走過去,把自行車一插,立馬彎腰撿起來一塊。拿到手中一看,灰不溜丟地沾了一層土。郭全和早已顧不得這些,抓起就往嘴裏填去。就在這時,他耳邊傳來了“哧”地一聲笑。
郭全和吃了一驚,便把手裏的扔下,麵紅耳赤抬頭去瞧。那是兩個女的,一個有二十來歲,一個有三十出頭,正站在垃圾箱的一旁衝著他笑。她們顯然不是城裏人,都穿得很土很髒,臉上灰丟丟的。郭全和不明白她們是幹什麼的。
那個三十來歲的女人開口了:“大兄弟,怎麼跟蒼蠅爭食呀?”
那個年紀小的也說:“吃了也不怕呲鞭杆。”
“呲鞭杆”這話郭全和明白,在他的村裏人們常這樣說。意思是拉肚子拉得厲害,那屎水直直地噴出來,恰像一條鞭杆。女人這話讓郭全和羞愧萬分。他咧著嘴強笑了幾笑,但最終不知說什麼好。但他這時忽然覺出了這兩個女人的親近。聽她們的口音,好像就是老家那一帶的人。他鼓鼓勇氣問:“你們是幹什麼的?”
聽了這問,兩個女人對視一眼,忽然嘎嘎大笑。三十來歲的說:“幹什麼的?撿破爛的。你是憨呀還是傻呀?”
郭全和這才發現了她們身後的一輛小獨輪車。那輛車上綁了個荊條筐,筐裏都是紙殼、破布、碎紙和爛鐵片子之類。
他問:“你們是哪裏的?”
大一點的女人說:“哪裏的你還不知道?跟你是一個鄉的。”
郭全和好生奇怪:“你怎麼知道俺是哪鄉?”
女人歪著嘴角一笑:“不信呀?不信就猜猜。我說,你莊跟俺莊不超過五十裏地。”
郭全和問:“你是哪裏?”
“臨沭縣韓家村。”
“哎呀可真是。我是莒南郭莊呀。俺莊還常上您莊趕集呀。”
女人得意地笑道:“我說不是?常買東西眼是秤。”
小一點的女人問道:“你怎麼也出來了?”
這句話讓郭全和的心陡地一酸。前晚爹娘的那些話又清清楚楚響在了耳旁。但這些事不好講,特別是對女的不好講。他便說:“想出來掙錢。”
“掙著了嗎?”
沒容郭全和回答,年齡大的女人便一拍小女人的背:“傻×你還用問。他掙到了錢還來啃垃圾?”
這話讓郭全和無地自容。他尷尬地轉過身去,將一張羞臉對著人來人往的馬路。正在那兒呆立著,忽聽身後大女人說道:“兄弟,你先把這營生吃了墊墊饑。”他轉臉一瞧,見女人手裏正拿著兩個扒了皮的幹饃饃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