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裏,老宋沒回來睡覺。
往常,老宋隻是回來得晚一些。在劉老師他們正吃飯時,他悄悄地進門,連個招呼也不打,破爛卸下後就鑽進屋去。到屋裏幹什麼人們不知道。隻有一次郭全和進屋時,發現他正慌裏慌張地束腰。郭全和便猜出他在點錢。因為他知道撿破爛的都是在褲子裏麵縫了個布袋,平時有了錢就裝在裏邊,攢多了就寄回家去。每天晚上,老宋都是第一個躺下,躺下後也不吭聲。郭全和與劉老師、大蓋躺下後常常說一會兒話,交流交流在外麵的見聞,老宋卻從不插言,就那麼一動不動地躺著。他夜裏弄出的聲響是:咳嗽,吐痰,有時還貓著腰跑到院裏呃兒呃兒地嘔,嘩啦嘩啦地拉肚子。更奇怪的是,周紅英姑嫂倆每天晚上都要燒一鍋開水,給男房裝兩暖瓶,然而老宋從來沒去倒了喝,隻是在臨睡前到院裏水龍頭下邊,歪著脖子灌上幾口。
可是,這天晚上他竟然沒有回來。
他不回來,三個男人就議論起他。大蓋說這個旱鱉真是個旱鱉。人跟人哪有不來往的,可他就不。郭全和問劉老師老宋是哪裏人,劉老師說他問過一回,老宋隻嘟囔了一聲是沂水。這個小院他住的時間最長,周紅英和小蒜在其次。他和大蓋都是老宋拉來的。他們當時剛來青島,正在街上瞎串,就遇見一個半大老頭問找地方住不,他們說住,老頭就把他們領來了。這老頭就是老宋。不過他和大蓋不是一塊來的,前後差了三兩天。到這兒問起周紅英和小蒜才知道,原來跟老宋同住的還有幾個人,都是受不了老宋的怪癖又搬走了。大蓋說:“他這是例外地跟別人打交道,目的是什麼?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是再找幾個同住的好少交房租。”劉老師說:“不錯,就是為了這。”
郭全和問:“他整天不跟咱們合夥吃飯,在哪裏吃?”
大蓋說:“你當他還正兒八經地吃飯?他光吃那些從垃圾堆裏撿的。”
郭全和驚叫道:“哎喲,真的?”
劉老師說:“真的,我也親眼見過。”
郭全和便暗暗地歎氣。
一直到早晨,老宋還沒有回來。起床後劉老師讓大家都注意打聽一下,幾個人答應一聲,便一個個出門了。
出門後,郭全和忽然發現大蓋正站在路邊等他。待他走近,大蓋詭秘地說:“小郭,今天跟我發財去。”
郭全和說:“到哪裏?”
“甭問,跟我走就是。”
郭全和便騎上車跟他走。他心想,這家夥以前隻叫小蒜跟他去,小蒜沒上他的鉤,今天怎麼叫上我啦?
大蓋領他一直走。走了一會兒,到一個小吃街吃下幾根油條又接著走。不知走過幾條街,也不知走了多長時間,終於在一個大院子門前停下了。郭全和一看門牌上的字,是一家腫瘤醫院,就奇怪地問:“咱們到這裏幹啥?”
大蓋擠擠眼,眉飛色舞地道:“你不知道,這裏對得癌症的來說是塊死地,對咱們來說反倒是塊寶地。知道這塊地的隻有三個人,一個我,另外還有兩口子。我搶不過他們倆,叫小蒜來那個傻×不來,我就叫你來了。”
“怎麼還得搶?”郭全和不明白。
“在這裏主要是撿死了人扔掉的東西。一般要等九點查房以後那些東西才處理。操他娘,那兩口子真齊心,一有貨就撲上去,有時候那老娘們還把我抱住叫他男人去收拾,你說可氣不可氣!這一回,咱兩個大青年,還怕他們?”
一邊說著,大蓋領郭全和繞過院角,到了醫院的牆西。那裏有個小便門,門左邊有兩個垃圾箱。他倆走過去,郭全和習慣地探頭看看,見裏麵有些易拉罐紙殼之類,就放下車子把它們撿了出來。大蓋卻在一邊抽著煙沒動,他說:“等著,等著幹大的。”
過了片刻,大蓋把嘴一撅:“喏,那兩口子來了。”
郭全和轉臉一看,果然有一男一女推著一輛小車向這兒走來。兩口子都在四十歲左右,男的又瘦又矮,扛著一個大頭;女的卻很壯實,褂子裏頭吊著一對大奶子,一走一晃蕩。他倆顯然已經發現這兒多了一個生人,便臉對臉悄悄說什麼。大蓋晃著一條腿小聲道:“小郭你看,那兩個×東西嚇得淌屎了。”郭全和聽了忍不住想笑。他問:“他們是哪裏的?”大蓋說:“郯城的。”
兩口子已經來到跟前了。男人淡淡地向大蓋打招呼:“來啦?”大蓋說:“來啦。也來啦?”女人沒作聲,她站在那兒瞧著郭全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