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父母家,蟻草五歲的兒子吳哲嶺高興地走了過來,臉上帶著微笑。心存芥蒂的蟻草勉強笑著說:“怎麼不叫爸爸?”蟻草的母親也說:“爸爸沒有來的時候,總是說‘爸爸怎麼還沒有來’,現在爸爸來了,卻連叫一聲也不叫。這樣的小孩不是好孩子。”
哲嶺發出幾聲“嗯嗯”的撒嬌抗議聲後,便嘟嘟囔囔說:“哲嶺是個好孩子。”有人說,自戀或孤芳自賞是絕大多數小孩的本性,成年人對小孩的自戀給與肯定,有助於小孩的自信心的提高。蟻草認同者一點,他強裝笑臉對兒子說:“好、好、好,哲嶺是個好孩子。但好孩子一定要有禮貌,知道嗎?”哲嶺也裝模作樣地點點頭。
蟻草和平時一樣,每次來到城裏看望小孩,都要帶著小孩到街上買點兒童玩具或兒童讀物,或者帶著小孩到兒童樂園遊玩。他覺得自己的童年有太多的遺憾,不要使兒子也留有這麼多的遺憾。當他帶著哲嶺在兒童樂園遊玩時,看著哲嶺滿意歡快的笑顏,他也陶醉了,仿佛自己也回到了童年,在與哲嶺一起快樂地遊玩。但那一天,他怎麼也難以高興起來,“沙啞”、“血絲”、“癌症”等幾個可怕的字眼,總是不時地在他耳邊響起,在他腦海裏浮現;與他年齡接近的幾個因疾病奪去年輕生命的熟人,他們的音容笑貌,也反複在他腦海裏輪流翻滾,他們似乎在向冥冥之中的他招手,他也似乎很快就要在另一個世界與他們相會了,遲鈍和恍惚的感覺在操控著他。
在兒童樂園,盡管是星期天,帶小孩來遊玩的家長很少,不少家長在星期五的晚上就陶醉於麻將桌旁,甚至把那種陶醉持續到星期六的早上。蟻草自認為還是一個比較合格的父親,他看著兒子在升降的“飛機”裏滿臉笑顏的向自己揮手,蟻草也隻是機械地揮手,毫無以前的那種快活的勁頭。和兒子坐著劃船,顧影自憐的蟻草多數時間保持沉默,隻是對兒子的提問,不時的回應幾句,他已認識到自己的精神意誌太脆弱,隻是“懷疑”“有可能”,就把自己嚇得這個樣子,如果真的就是“癌症”呢,自己還有承受的能耐嗎?他又想到,就是自己真的是“癌症”患者,無論對於他本人,還是對於他妻子,還是對於他的兒子,與河南的一些患有愛滋病的村民相比,他都要幸運得多,起碼他有一定的醫療保障,兒子的撫養讀書等問題,除了兒子的母親,還有兒子的姑姑或舅舅幫助;而對於歐陽絲綿來說,死了一個討厭的丈夫,也許她就如《圍城》裏麵的汪處厚一樣,死了一個該死的妻子,會覺得是非常幸運的。這樣看來,生活對自己並不是過於冷酷,蟻草又想,如果考慮到大學畢業前,自己差點被河水淹死,又幸運地被人救起這件事,就更沒有必要憂鬱不堪了。想到這些,蟻草行將就木的心情才有所鬆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