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高聽了胡亥的這一番話,明白了他的顧慮所在,就是怕天下、後人的輿論唾罵。於是,他針對胡亥的思想顧慮,征引古近曆史進一步誘惑他說:“您這種顧慮完全是多餘的。我聽說商湯革命,周武伐紂,雖然都殺了他們的君主,但天下人都稱頌這是仁義之舉,不說他們不忠;衛國的國君殺掉了他的父親而自立,而衛國人都稱頌他有道德,就連孔子也為他書上一筆,並沒有把這看作是不孝的行為。由此看來,凡是幹大事業的,就不能夠拘泥於小節;有大德行的人,就不計較一些小的過失和責備。事貴達權,不可墨守。如果光顧慮小節而忘掉大事,將來一定會有禍患;優柔寡斷,猶豫不決,日後一定會後悔。當機立斷敢作敢為的人,連鬼神都要躲避,也一定會取得成功。所以,希望你仔細考慮權衡一下,大膽地采取行動呢!”
趙高的這一番話,緊緊地抓住了胡亥的心理,把他們的邪惡之行巧辯為正義之舉,確實打動了胡亥的心,使他從罪惡當中解脫出來,拋棄沉重的良心譴責,毫無愧疚地去幹那種傷天害理的事情。他長歎一聲,無可奈何地說:“看來,也隻好這麼辦了。但現在父皇剛剛去世,這麼大的事情還沒有公布,喪事還沒有辦,怎麼好和丞相商量這種事情呢?”
趙高見胡亥已經動心,便斬絕地說:“時機呀!時機!錯過了就會誤了大事!備足糧草,催開戰馬,就怕錯過了時機。這件事如果不與丞相商量,得不到他的同意,那是辦不成的。不勞公子費心,我這就去替您說服丞相。”
趙高深知,這次政變的成功與否,就在於是否能夠拉過李斯,結成同盟。但怎樣才能說服李斯呢?他頗費了一番心計。他又把李斯這個人重新認識判斷了一番。他認為,李斯固然是一個很有權謀的人,並且也很忠於秦王朝的事業。但他也具有致命的弱點,就是逐於權勢,惜祿保位。李斯本是楚國上蔡人,年輕時曾為鄉裏小吏。有一次他偶然見到屋邊廁所中的老鼠在吃一些很髒的東西,一見到人和狗走近便非常驚恐。而糧倉中的那些老鼠,吃的卻是上好的糧食,居住在大廈之下,沒有被人犬驚恐之憂。於是李斯大發感慨,他覺得人也就像老鼠一樣,富貴或貧賤與否關鍵在於他自己所處的環境。幹是他發誓改變自己的處境,就跑到荀況那裏去學習輔佐帝王之術。學成之後他來到秦國,因為他看到,當時七國之中隻有秦才最有可能統一六國。臨行前,他對老師講了一句最能反映其人生觀的話:“為人最恥辱的莫過於地位的卑賤,最可悲的莫過於處境貧困。”所以,當他奮鬥了幾十年,終於獲得貴為丞相、位極人臣的權勢祿位時,他是不願意失掉這一切,重新回到過去卑微貧賤的時代的。何況他為保住自己的寵幸和權勢,曾不惜害死比他更有才能的同學韓非呢?趙高看透了李斯這個人的本質,他感到有把握說服李斯。
於是,他獨自一人來見李斯。開始,他先以試探的口氣說:“現在主上已經駕崩,給長子扶蘇留下了一封璽書,要他回到鹹陽主持葬儀,然後繼立為帝。但這封璽書還沒有送出去,皇上就崩逝了,這件事沒有別人知道。現在,皇上賜給扶蘇的詔書和玉璽都放在公子胡亥那兒,所以定誰為太子,隻在丞相和我一句話了,這事您看怎麼辦好?”聽了這突如其來的話,李斯不由得大驚失色,斥責他道:“你怎麼能說出這種亡國亂政的話呢!定誰為太子這種事,不是你我做人臣的所應當議論的。”趙高冷淡地一笑,裝出十分關懷李斯的樣子,迂回地說:“丞相您且不要急,請您自己估量一下:論才能,您比得上蒙恬嗎?論功勞,您能高過蒙恬嗎?論謀略,您能勝過蒙恬嗎?論人心無怨,您能比得過蒙恬嗎?論與長子扶蘇的交情和得到他信任的程度,您能超過蒙恬嗎?”李斯一怔,回答道:“這五方麵我當然都比不上蒙恬,可是你為什麼這樣苛責於我呢?”趙高見這幾句話對李斯有所震動,於是又進一步從李斯的個人利益方麵分析說:“我趙高不過是一個在宮中幹雜活的仆役罷了,有幸靠著懂點法律被先帝賞識,進人宮中,幹了20多年,從未看到被罷免的丞相或功臣的富貴榮耀能夠保持兩代的,他們最後大都逃不掉殺頭的結局。先帝一共20多個兒子,他們的情況您都很熟悉。長子扶蘇剛毅勇武,很有威信,一旦他繼承了皇位,必定會用蒙恬做丞相,那樣,您最終可就不能佩戴著相印榮歸故裏了。我受先帝囑托教授幼子胡亥學習法律,已經好幾年了,從未發現他有過什麼過失。他慈惠仁愛老實厚道,不吝錢財,禮賢下士,尤其敬重讀書的士人,口才雖似笨拙但心裏卻非常明白,在秦國的諸位公子中沒有能比得上他的,完全可以繼承皇位。所以,希望您能做出決斷。”他說這一番話時,表現出一種十分肯定的態度。
李斯仍然覺得不妥,反駁說:“你說的都是些僭越違禮的話。我李斯遵奉先帝的遺詔,聽從上天的安排,怎麼能夠另做打算和決定呢?”趙高警告李斯說:“平安可以變為危險,危險也可以變成平安,如果連個人安危都看不出來,又怎能稱得上聖明呢?”李斯似乎承認趙高的利害安危之說是可能會發生的,但他總覺得那樣做於道義良心上說不過去,他表示:“我李斯本是上蔡的一個普通百姓,幸蒙先皇提拔重用我為丞相,封為通侯,子孫也都享受著高官厚祿,這正是要把國家的存亡安危托付於我,我又怎能辜負先帝的信任和重托呢!忠臣能夠做到不懼死也就差不多了,孝子要是不盡辛勞就危險了,做人臣的不過要各盡其職守罷了。您不必再多說了,那樣是會使我獲罪的。”
趙髙聽出李斯的這種表白有點色厲內荏,又再進一步脅迫利誘說:“我聽說聖人處世也是變化無常的,總是根據形勢的變化而改變做法。看見梢就能知道根,看見去向就能知道歸宿。事物本來是發展變化的,怎麼能死守著老法子永久不變呢!如今天下的大權和命運都掌握在胡亥手裏,我趙高是不愁不受重用的。隻是因為你我相好多年,才不能不以真情相告。丞相老成練達,應該曉明利害,在野的要製服在朝的,那叫糊塗;居下的要製服居上的,就叫做犯上作亂。所以,秋霜一降,花草就要凋零;春潮一生,萬物就要滋榮,這是必然結果啊,您怎麼老是不開竅呢?”李斯有些動搖了,但又表示了自己的一點兒擔心,他說:“我聽說晉國廢掉太子申生而立奚齊,結果弄得三世不安;齊桓公與公子糾兄弟二人爭權奪位,弄出了人命;殷紂王不聽勸諫,殺了親戚比幹落得國破家亡。以上三者是違背了天意,所以,使宗廟斷了香火。我李斯既然是一個人,就應該守人道,怎能為逆謀,以傾覆國家社稷呢!”趙高聽了,果斷地說:“您不必再疑慮了,隻要我們上下齊心,就可以長治久安;中外如一,事情就不分表裏了。如果您聽從了我的話,就可以長久封侯,春如鬆柏,智如孔墨。如果您放棄這條路不走,就會禍及子孫,那可是令人非常心寒的啊!聰明人能夠因禍得福,您權衡一下看怎麼辦好吧!”經過趙高這番軟硬兼施、威逼利誘的攻心戰,李斯的思想防線全部崩潰了。他想:看來趙高和胡亥,已經串通一氣,我若不從,必有奇禍,苦心經營的榮華富貴可能因一步走錯而化為烏有;順從了又覺得有虧良心,一時無法擺布,真是無可奈何,禁不住仰天長歎,流著眼淚說:“上天啊!為什麼偏偏讓我遭逢這樣的亂世呢!我既然不能以死來報答先帝,那我的命運又該寄托在哪裏呢!”就這樣,李斯終於成為趙高的俘虜,一切聽從趙高的安排。
曆史在它的拐彎之處,由著趙高這個宦官的花言巧語轉到了另一個方向。
趙高說服了李斯,懷著勝利者的喜悅心情向胡亥獻媚說:“臣奉太子的命令去通報丞相,丞相李斯怎敢不奉命呢?”
趙高、胡亥、李斯三人達成一致後,一場驚心動魄的宮廷政變便正式開場了。他們毀掉了秦始皇賜給扶蘇的“璽書”,另偽造了一道給丞相李斯的臨終遺囑,冊立胡亥為太子。又重新寫了一封假遺書給長子扶蘇和蒙恬,書。這樣寫道:“我巡視天下,向名由諸神禱告祭祀,希望能延長我的壽命。如今扶蘇和將軍蒙恬率領數十萬大軍屯駐邊境,已經10多年了,不能開疆拓士,前進一步,多所耗費,毫無功勞。反而屢次上書,肆無忌憚地誹鎊我的行動,還因為不能回京為太子,日夜埋怨。扶蘇作為兒子是不孝的,現在特賜劍以自裁。將軍蒙恬與扶蘇在外,對於他的行為,不進行規勸,肯定是參與同謀,作為臣子是不忠,特賜死,兵權移交稗將王離。”他們在詔書上加蓋玉璽之後,派胡亥的貼身親信,疾速送往上郡。使者一到上郡,便立即向扶蘇、蒙恬宣讀了“聖旨”,扶蘇聽完“聖旨”真如晴天霹雷,禁不住失聲痛哭,他悲愴地轉入內室,就要自殺。蒙恬是個頭腦清醒的人,他急忙上前勸止扶蘇說:“皇帝在外邊巡視,並沒有冊太子,使我率30大軍戍守邊境,派公子做我的監軍,這本身就意味著把天下重任交付給你啊!今天憑著使者的一封信就自殺,又怎麼能知道這詔書不是假的呢?請公子再請示一下,究竟是真是假,那時,死也不遲啊!”這時使者在旁邊一再催逼。扶蘇是仁孝忠厚的人,他對蒙括說:“父親命令兒子去死,還有什麼可再請示的呢!”於是便拔劍自殺了。而蒙恬卻堅決不肯這樣不明不白地死去,他想拖延一段時間,以了解事情的真相。使臣就把他抓起來囚在陽周獄中,然後回報胡亥、李斯、趙高,三人大喜。
他們匆匆離開沙丘,經井陘,抵九原。當時正值盛夏酷暑,沒幾天,秦始皇的屍體便腐爛發臭了。趙高怕引起眾人的懷疑,就想出一個辦法,詔令索取鮑魚,百官車上,各載一石,以魚腥來掩飾屍體的臭氣。這樣,一路催行,星夜前進,趕回鹹陽,立即宣布胡亥為太子,並為秦始皇舉行了盛大的葬禮。葬禮結束後,胡亥正式即位,登上了皇帝寶座,稱為秦二世。趙高升任為郎中令,常居於宮中參與決策。現在,他完全可以擺布這個傀儡皇帝,一步一步地實現自己的野心了。
從曆史上看,一場陰謀政變得逞之後,接踵而來的,就是政變的策劃者,總是要實行兩手統治:一麵大開殺戒,誅除異己;一麵封官賜爵,安插親信。實行這兩手的目的都是一個,就是鞏固自己剛剛篡奪的政權,企圖達到長治久安。第一個目標就是蒙恬、蒙毅兄弟。他與蒙毅宿怨很深,而蒙恬又手握重兵在外這就使趙高深為憂慮,如芒在背,必欲除之而後快。於是,他“日夜毀惡蒙氏,求其罪過,舉劾之。”他向二世進讒說:“我聽說先帝早就想擇賢嗣立陛下為太子,隻因蒙恬擅權,屢次諫阻。蒙毅又整天說陛下的壞話。所以先帝遺命,仍立扶蘇。現在扶蘇已死,陛下登基,蒙氏兄弟一定要為扶蘇報仇,恐怕陛下寢席難安啊!以愚臣之見,不如殺掉蒙氏兄弟,以絕後患。”二世聽了趙高的話,便擬定詔書,將蒙毅囚了起來,準備處死。二世的叔父子嬰得知此事後,立即進諫說:“從前趙王殺死名將李牧,誤用顏聚;燕王輕信荊軻,違背秦約;齊王屠戮先世功臣,偏信後勝,最後都落得身死國滅的下場。如今蒙氏兄弟,為我秦朝大臣謀士,有功於國家,陛下反要把他們誅死,臣以為這是萬萬不可以的。臣聽說輕慮多疑是不可以治國的,自作聰明是難以成為明君的。如今誅戮忠臣,寵信小人,一定會招致群臣的離心離德,還請陛下審慎為是。”二世根本聽不進他的話,最後還是以“先主欲立太子而卿難之”的罪名,殺死了蒙毅。接著二世又派使者至陽周,賜書蒙恬道:“你負罪太多,你弟弟蒙毅又有大罪,所以賜死於你。”蒙恬進行了一番表白自辯,最後吞藥自殺了。消息傳開後,天下輿論都為之呼冤,而趙高卻為除去了這兩個心中隱患暗自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