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二十一的這天晚上,我們回到契苾部在突倫川的聚居地,契苾明安排了最好的住處給四人,又特別叫了他的妻子禾藍照顧九小姐。
這天的晚餐豐富異常,有整隻的麅子,獐子,燒烤的美味濃香,灑上西域的香料,勾人食欲,但是四人都心事重重,隻少少吃了一些,略略填飽肚子,就回房休息了。
半夜的時候我醒來,悄悄起身,給高季寫了一封信,請他幫我帶九小姐回劍南,並在劍南等我消息。
隨後我收拾簡單行李,帶上將軍留給我的信件和長命鎖,離開了突倫川。
不管前路多麼艱難且危險,都是我的人生,我必須麵對,但是燕十三等人是旁觀者,有自己的路要走,他們沒有必要卷入紛爭。
天光大亮的時候,我走到突倫川和且末城交界的驛站,在路邊歇腳,有數匹快馬自我旁邊疾馳而過,進到驛站內,看那裝束顯然是契苾部的人。
我尾隨其後,見領頭那人正在和驛站管理馬匹的司馬官說話:“假使有一名二十二三歲樣子,眉目清秀的男子問你買馬,千萬要穩住他,及時報給我們酋長大人知道,”又掏出一些碎銀子,塞給司馬官,“請大人費心留意,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大人說了,找到男子之後,另外還有重賞。”
司馬官樂得合不攏嘴,“放心,契苾大人的事就是我的事,務必給他辦妥當就是了。”
兩人又羅嗦了幾句,一行人轉身出門,路過我身旁,看了我一眼,急急的走了,並沒有留意我。
那是必然的,在如此十萬火急的情況下,誰還會對一個邋裏邋遢的糟老頭子上心?
等一行人走後,我掏出身上所有的碎銀,問司馬官買了一匹快馬,翻身騎上去,直奔且末城。
次日清晨,我從且末城出發,取道河西,經涼州入蘭州,再過山南西道,從水路到襄州,進淮南道,沿濮水東行,在七月底抵達揚州。
四十幾天艱苦行程當中,一共路過三間信所,每過一個信所,我就發一封平安信,讓信所的人送去劍南錦繡山莊。我身上銀子不多,用的是到付帳,最初還擔心信所的人不接單,沒有想到對方一聽說是送錦繡山莊的信,都一口應承下來,說天下第一酒莊不會虧欠腳錢。
七月三十的晚上,我在揚州碼頭登陸,找了一間客棧住下,稍作休整,第二天清早乘船,在上午抵達丹陽郡,經人指點,找到寶慶樓,正準備要進門打聽,瞥見旁邊有間信所……
心之所係,終究不能控製,徘徊了陣,進到那信所,問辦事的小廝要來紙筆,找了間長條桌子坐下,躊躇半晌,寫道:無複歸飛羽,杜若變芳春,劍南籬下菊,今日幾花開?
寫完封存好,交給小廝,“煩請送遞到劍南劍州,交呈錦繡山莊田九小姐親啟。”
那小廝抬頭對我笑,眉眼彎彎甚是喜氣,“這位爺,真是抱歉的很,你這信件要是送給別人的,我們一準替你送,獨獨送給九小姐的,東家吩咐過,概不幫手,須得你自己親自快遞。”
我心下一沉,“你什麼意思?”
那小廝撲哧一聲笑出來,拉下頭上的黑帽子,往臉上一抹,撕下一張麵具,似笑非笑看著我,“元慶,你看看我是誰?”
我愣在當場,吃吃說道:“六小姐?”
麵前這人居然是六小姐田瑤。
六小姐笑盈盈說道:“可不就是我麼?”
我驚訝之極,“你怎麼會在這裏?九小姐呢?”
六小姐瞪我一眼,“你好意思問,我們老九已經給你害死了。”
我大吃一驚,脫口就想要詢問她情況,眼角的餘光掃到寶慶樓迎風招展的商旗,卻又生生忍住,立在原處不聲不響。
六小姐笑歎了口氣,“你啊,就是個悶葫蘆,心裏想什麼總不給人知道。”
說完轉身去到內室,走了幾步回頭看我,“還不快跟上來。”
我不由自主跟了上去。
六小姐帶著我彎彎曲曲走了數座小橋,穿過好幾間精巧玲瓏的樓閣,終於行到一處小院,推門進去,就見院子中央大石方桌旁邊,團團圍坐著一群人,見到我進來都站起身,齊齊看向我,有的是責備,有的是驚喜,有的挽起袖子躍躍欲試想要整治我。
我呆呆站在六小姐身後,生平第一次因為極度的驚詫而說不出話,“你,你們這是,怎麼來的?”
高季、燕十三、張懷光、王吉、四公子田烈,還有楊慎和成才,全部都在,高季挽起袖子拉開架勢準備修理我,燕十三雙手抱臂冷眼旁觀,張懷光和王吉驚喜萬分,田烈似笑非笑衝我拋送媚眼,成才熱淚盈眶,楊慎不冷不熱。
六小姐笑道:“乘船騎馬,一路風塵仆仆趕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