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十三醒來的時候，是第二天的黎明十分，我看見他睜開眼，不由熱淚盈眶。
“十三……”
燕十三麵容蒼白，勉強笑道：“我還活著？”
我用力的點頭，“是。”
旁邊徐登封大是不滿，“燕十三，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能侮辱我的醫術，什麼叫你還活著，我徐登封隻要肯出手，哪次不是功德圓滿？”
我說道：“昨夜徐大夫看到有間客棧著火，猜知會有傷患，因此及時做好應急準備，又恰好事先采買了一部分續命膏，最終使得你轉危為安。”
燕十三笑道：“那真是要多謝徐大夫。”
徐登封謙著須子說道：“所謂醫者父母心，救死扶傷，那是醫師的本分，”說完伸懶腰打了個哈欠，“我要找地方貓起來睡覺覺，你們想說什麼隻管自便，但是記著不要太勞累燕十三，半個時辰之後我會讓小廝進來招呼他吃藥休息。”
他離開之後，張懷光細心掩上房門，燕十三掙紮起身，斜斜靠在床桓上，問道：“高季，建築圖紙找到沒，有什麼發現？”
高季點頭，“找到了，”又將四人的發現簡要敘述一遍，末了問道，“十三，你覺得這結論有錯誤麼？”
燕十三聽得很仔細，“應該沒有，其實從碎金夫人的來曆方麵，也可以大致鎖定長孫無忌，實際上，長孫氏是前北魏國宗室十姓之一，相對於大漢族而言，本身就是外族人，會納留西域人不足為奇，長孫無忌的父親長孫晟最寵愛的兩名妾室，也都是西域人，但其他幾人卻沒這習性。肯定長孫無忌是碎金夫人情人之後，西征事敗的幕後元凶也就昭然若揭了——是長孫無忌和韓瑗兩人，而我們最初對將軍和西征事敗幕後元凶陰有往來的懷疑也可推翻，”他露出如釋重負笑容，“將軍行得很正，沒有操守上的汙點，之所以看出十九萬人有性命之憂，卻又隱忍不發，不是因為他和幕後元凶有不可見人的交易，而是因為他想維護元慶。”
我打了個突，下意識萬分抗拒燕十三的說法，“為什麼這麼說？”
燕十三解釋道：“我們來分析碎金夫人寫給將軍的那封短信。”
信件開頭就寫：主上得君密函，主上二字，是西域柔然女子對家中男性主事的一種尊稱，考慮到碎金夫人的身份，她所指的主上毫無疑問就是長孫無忌了，信件的末尾，碎金夫人落款日期是十月初一，太宗皇帝龍馭是在十月二十四，由此推斷該時他應該已經病危，軍政大事是監國的太尉長孫無忌和時任太子的當今聖上在打理。
將軍經過重重推敲，可能發現西征糧草有問題，但又不想貿然公布動亂軍心，於是秘密寫了信函給太宗皇帝，但信函送達長安，卻落在長孫無忌和當今聖上手中，並且被兩人私自截留，沒有傳給太宗皇帝禦覽，所以將軍收到的密旨，不管是何種內容，也就絕無可能是出自太宗皇帝之手，而應該是長孫無忌或者當今聖上篡寫的。
關於密旨的內容，雖然將軍閱讀之後就當場銷毀，我們仍然可以從將軍說給龐師古聽的那個供養仙人、兔子焚身的寓言中略知一二，將軍在那寓言中說，仙人因為糧草斷絕，想要破局自救，但仙人身邊的兔子卻不答應，要仙人抱定守恒堅持現狀，然後兔子義無反顧地投入火海，以自己的肉身供養仙人，這寓言的寓意為何姑且不論，單就寓言本身來看，字字句句暗示的都是接受現實和自我犧牲，由此推測密旨的內容，一定不是要搶救十九萬大軍，而是勸服將軍隱忍順從，不可破局自救。
我們現在還無從獲知十九萬人身上的慢性毒素究竟是如何在一夕之間同時發作的，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十九萬人是何其龐大的一個數字，長孫無忌多半也憂心將軍不聽從安排，破壞他的計劃，所以他在密旨中，可能還透露了一些不為人知的凶險秘密，以此威懾將軍，而以我對將軍為人的了解和他玉碎前後做出的種種安排來看，長孫無忌透露的秘密，很有可能和元慶身世有關，並且驚天之極，使得將軍進退兩難，最終為了維護元慶，他選擇沉默，在十月初七那天下午，眼睜睜看著十九萬人毒發而死，事後則因為愧疚自責，要元慶刺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