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外灘增添了許許多多的霓虹燈,馬路上小轎車川流不息,由於民族工業的崛起和外國資本的注入,使大上海繁榮了許多。沿街報童的叫賣聲、女人高跟鞋的噔噔聲,黃浦江上遠洋貨輪的汽笛聲,交織出一幅都市風景畫。
大千回到上海,首先到曾先生那裏請罪,先生並沒有嚴厲地責備這個極富天賦的學生,隻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知過能改,善莫大焉。”又開始同學生談起書法、詩詞格律。一段時間以後,曾先生又對大千說:“季爰,如果想在書畫藝術上有更深造詣,就要多拜名師,博眾家所長,從中領悟藝術的真諦。我有一老友李瑞清先生,才高八鬥,書法極精,我引薦你拜他為師。”
李瑞清,號梅庵,別號清道人,江西臨川人,清末曾考取功名,做過江寧提學使兼兩江師範學堂監督。他擅長書法,大篆和隸書尤佳,在當時的書法界享有較高的聲譽。
經曾先生的引薦,大千又拜李瑞清先生為師學習書法。李先生治學嚴謹,並依據大千的書法個性特點,對他進行有針對性的訓練,又向他推薦了幾本較為適合大千風格特征的碑帖。大千在良師的指點下,晨曉即磨墨,夜深還揮毫。他以魏碑為主,師曆代各派書法名家,如他後來所說的那樣:“受業於衡陽曾夫子農髯,臨川李夫子梅庵,學三代兩漢金石文字,六朝三唐碑刻。”這一時期的書法學習,對大千後來的事業發展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使他在書法藝術上有了長足的進步。
兩位先生不僅對書法有很高的造詣,繪畫修養也很高,他們對繪畫的一些認識,對大千啟發很大。
一次,兩位教師談論起蘇東坡對藝術表現的態度,曾先生說:
“‘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知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東坡這一不朽的詩句,勾勒出了認識事物的哲理。”
李先生接過話題:
“也可以把這首詩當作形象化的畫論,它體現了運動與靜止、局部與全局、現象與本質的辯證關係。”
大千在一旁細細聆聽兩位師長那內涵深遠而又極富寓意的談話。
“那麼如何在畫麵中把握整體與局部的關係呢?”大千不解地問。
李先生話鋒一轉說:“在繪畫中,一手一指,一木一石,隻有放在整體中去欣賞、去理解,才能深得藝術三味。南宋畫家馬遠,他畫山隻畫一角,畫水常畫一涯,曆史上稱‘馬一角’‘馬半邊’。他的名作《寒江獨釣圖》,隻畫了一葉扁舟漂浮在水麵,一個漁翁在船上獨坐垂釣,四周除了寥寥幾筆的微波,一片空白。”
大千腦海裏勾勒出馬遠的《寒江獨釣圖》,然後若有所思地問:“那畫麵空白不是太多了嗎?”
李先生笑吟吟地回答:“這正是馬遠在構圖章法上的一大特點,其‘味’就出在這裏。他嫻熟地運用了中國畫的‘計白當黑’的手法,用一大片空白,有力地襯托出江麵上一種空曠渺茫、寒意蕭條的景象,從而更集中地刻畫了漁翁凝神貫注的神氣,並給欣賞者提供了一種廣闊的意境。”
曾先生補充道:“這裏,扁舟、漁翁、微波和空白和諧地組成了一幅完整的藝術構圖。空白是畫麵不可缺少的有機部分,失去它也就失去了畫麵的整體,也失去了這幅畫特有的氣氛。”
從師於曾、李兩位先生,大千受益匪淺,無論在書法的功力上還是在繪畫的認識及理論方麵,從兩位先生那裏學得了很多的知識。
兩位老先生最喜歡談的還是石濤和八大山人的作品。
他們認為石濤與八大山人的畫筆墨縱橫,富有生氣,具有獨特的風格,隨著大千藝術修養的提高,他也對八大山人、石濤的作品有了進一步的認識。
從此,大千刻苦鑽研學習八大山人畫墨荷,習石濤繪山水。短短的半年時間,就掌握了八大山人、石濤的運筆法則、設色規律,並達到了以假亂真的地步。
著名山水畫家黃賓虹,他的藝術鑒賞能力同他的書畫水平一樣高,有一次他來到李梅庵家觀賞石濤的真跡,黃先生邊看邊讚歎石濤的畫,大有舉世無雙之感。
大千聽後有些不平地說:“黃老,石濤的畫我也能畫。”
黃先生正在專注地欣賞,一聽此話,吃驚地抬頭一看,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中等身材,圓圓的臉,除了過早的連鬢胡須以外,沒有什麼特別的。
黃老先生搖搖頭:“年輕人,不要傲氣太盛,我這樣大的年紀尚不敢狂言,你們要踏實學畫,這裏邊的奧妙多著呢。”說完他繼續賞畫。
大千受了冷落心裏很不服氣,但又不敢頂撞這位赫赫有名的黃先生,一賭氣,回到住處閉門三日,臨摹了許多石濤的作品。大千長期研習石濤,對他的表現手法背得滾瓜爛熟,畫完以後,他選了兩張自己比較滿意的作品,拿到裝裱店,請師傅進行了仿舊處理,幾天以後大千去取畫時,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這是他的作品,贗品儼然變成石濤的“真跡”。大千又把這幅贗品轉送到了城皇廟的畫店。
一天,大千正和李先生在書房談論著書法的淵源,黃賓虹先生手拿一卷軸畫,來到了李先生家,一進門就高興地說:
“梅庵,今天在城皇廟,花錢不多買了張石濤的真跡。”說著就在畫案上把畫展開。李先生和大千也走上前觀看,李先生撫鏡細細地觀賞,大千在後麵一看,大吃一驚:自己的仿作怎麼被黃老先生買來了?轉念一想,不能把事情鬧大,他急忙上前說明:
“這幅不是石濤的真跡,是我臨摹的。”黃先生一聽,氣得渾身發抖,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李先生一看怒喝大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