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我將遠行,你一定要帶著仔仔為我守望。要是仔仔問你,爸爸去哪兒了?你要告訴他,我去了很遠的地方,旅行。等到他20歲了,你再把我的這本日記交給他,讓他自己在日記裏,尋找他和爸爸媽媽無可替代的最真、最美的幸福時光。
我躺在腔鏡室的手術台上,身體仰臥,雙臂抱在胸前,在門兒清的鼓勵下,我盡量讓自己的身體保持放鬆。局部消毒後,我感覺麻藥被灌進了鼻子,順著鼻孔流向了鼻腔和咽喉部位,接下來,我隻好靜靜地等待麻藥生效。前來學習和實習的醫生站滿了整個房間。我成了活體標本,當然,能為醫生們做實體表演,也算是我的榮幸。之後,門兒清指導一位實習醫生,讓她把一根圓珠筆筆芯粗細的、帶著探頭的管子,慢慢插入我的鼻腔,但第一次好像不太成功,再次拔出時,針管上帶著血。消毒後,醫生將管子重新插入,一共做了三次才成功。也就是第三次插入的時候,大概麻藥已過,針管的進出撕扯著皮肉的疼痛讓我無法忍受。最終,在匆忙的探視和拍照後,醫生趕緊把針管拔了出來。
鼻咽鏡檢查完後,醫生告訴我,經過一個月的治療,腫瘤雖然在變小,但沒有達到預期效果。門兒清說,她會向林主任請示,做調強放療。
謝過醫生,雲子扶著我回病房。
從重症監護病房走過,我看見床位前或站或跪著好多表情沉痛的人,在病房外也或站或坐著幾位低聲抽泣的家屬,而樓下已經停好了一輛像救護車一樣的靈車。這樣的場景,在腫瘤醫院,雖說幾乎每天都在上演,但每當我看到一次,就感覺死神又離我近了一步。
特別在第二次化療的副作用高潮期時,這種會死的感覺,更是肆無忌憚。
回到病房,門兒清告訴我,我的白細胞降至1000。雲子問她這是什麼意思。門兒清說,白細胞直接決定了人的抗感染能力,正常人的白細胞是4000~10000,降至為零,即是死亡。她還說,如果降至800以下,那就要下病危通知了。聽著門兒清的解說,那一刻,我又一次感覺,死亡似乎近在咫尺。
其實每次化療過後,白細胞都會降低,醫生就會給我用藥,比如維生素B_4、利血生等,一般無任何副作用,就能把白細胞升起來。這次也不例外,第二天一早再去抽血檢驗白細胞的數量,果然又升了起來。但門兒清說,你這瘦得就剩九十多斤的身體,如果還不趕緊增加營養,恢複體質,估計第三次化療夠嗆吃得消。我說我都能吃兩塊紅燒肉了。門兒清冷笑著說,別跟我說紅燒肉的事,你給我每天喝四到六瓶營養液。我隻是“哦”了一聲,雖然我知道,我根本喝不下。
門兒清走後,留下了一臉恐懼的雲子,她傻傻地看著我,委屈得要哭了似地說:“我什麼都給你燉了吃了,給你做了吃了,你這身體怎麼還這麼弱?白細胞還這麼少?”
“不關你的事。你給了我足夠的精神安慰,給了我足夠的科學飲食。”我說,“我謝謝你還來不及呢,不關你的事,是我不好。”
“為什麼會這樣?”雲子喃喃自語。
又吃了一次止疼藥之後,我接著說:“我無法比擬化療是怎麼個痛苦法,如果非要打個比方,那就是,當年日本鬼子進村肯定使用了類似化療的手段,要不然哪來那麼多漢奸。說實話,我化療後也多次想到過自殺,因為我的意識,在某些時候,似乎已經不能自我控製了。有時在深夜,我就跟喝得爛醉的野人一樣,連哭笑都不能把持。僅有的一點理性支持我,那都是來自你和仔仔,但我相信我能挺過去,挺過去了,就是陽光,就是藍天,就是一家人的無限快樂。”
說了一個長句子,嗓子又有些不舒服,之後我又喝了點老媽遞過來的“神水”,潤了潤嗓子,接著跟雲子說:“我知道你很堅強,但有些事情,你要有準備。比如,沒有我在身邊的時候,你要學會獨自開車。聽大弟說,你把汽車剮蹭得麵目全非,人沒事就好,你遲早得適應沒有我在的日子,路,還得你自己去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