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時民間盛行“擲卦占卜”,佛道兩教廟觀中也有,它用桃木或斑竹削成片,形狀一分兩半。求卦時,將其擲向空中,待其落地後,看朝上或朝下,以其卦位判斷吉凶。一卜不吉可再卜,但“事不過三”。此外還有茅草卜、金錢卜等。賀家灣青年賀端陽想競選村委會主任,其母李正秀便去村裏陰陽先生賀鳳山那兒為兒子求卦以求得心靈的安慰。求卦的過程並不重要,可那近似於“朦朧詩”似的卦詞卻讓人回味無窮……

李正秀打開大門一看,天地間都被濃霧籠罩了,幾百步開外的樹木,都影影綽綽看不清楚。李正秀不由得說了一聲“好大的霧”!說罷,去把雞放了,生火做了自己一個人的飯,同時煮了豬食。吃罷飯,喂了豬,霧還沒散開,露水又大,一時無事可做,感到無聊。這時便又想起昨日進城,沒把賀端陽的事辦成。賀端陽回來,要是問起,也不曉得該如何對他說,心裏也便像這天氣一樣,有些鬱悶起來。又想著賀端陽他舅舅,會不會給娃兒出啥好主意?要是他舅舅也不能給他出個好主意,娃兒當村主任的事,就隻有沙罐做枕頭——空響(想)一場了!這樣一想,看見這樣大的霧,又不能下地幹活,不如去找賀鳳山給娃兒算算,看他命裏,有沒有當官的運氣。如果命裏沒有,那就讓賀端陽安分守己,當一輩子平頭百姓算了!想著,便去梳了頭,穿戴齊整,關了門,朝賀鳳山家裏來了。

賀鳳山年輕時便學了風水術和算命術,後來又精通了奇門遁甲、拆字打卦、吉凶祈禳、紫微鬥數、鬼魂超度之術,成為賀家灣村民眾眼裏一位可以與神秘力量打交道的特殊人物。賀家灣和周邊村子的人,雖經幾十年革命的洗禮,可一遇到生老病死、修房造屋等人生的緊要關頭或大事,或遇到難以用常識性邏輯推理來解釋某種行為的時候,便會主動去找賀鳳山,在他那裏尋找精神寄托。因而賀鳳山的生意頗為興隆。

李正秀來到賀鳳山家門口,因賀鳳山家那隻大黑狗不認識李正秀,“呼”的一下,從牆根下竄了出來,一邊狂吠,一邊氣勢洶洶地朝李正秀撲了過來。李正秀猝不及防,手裏又沒拿根棍子,慌亂之中,忽然將身子朝地上蹲去。那畜生以為李正秀是從地上拾石頭磚塊,急忙夾住尾巴,折身往遠處跑去。可過了一會,見沒有東西扔過來,方知上當,突然轉過身,又齜牙咧嘴地朝李正秀撲過來。李正秀剛剛站起來,見那畜生撲來,又急忙往地上蹲身子。可那畜生卻不再上當了,仍圍著李正秀“汪汪”直叫,隻是沒敢靠太近,因那李正秀也沒直起身子。正在這時,忽然聽得一個女人吆喝:“黑兒,你咬啥子?還不走開!”那畜生聽得吆喝,方才住了聲,悻悻地拖著尾巴,又回牆根躺下了。

李正秀抬頭一看,見是賀鳳山的女人陶德瓊。李正秀這才直起身道:“哎呀嫂子,你屋裏的狗太凶了!”陶德瓊也看清了是李正秀,便道:“是正秀大妹子呀!你看你,也不常來耍,狗都認不得你!”說完又道,“你也莫怕,它是樣子做得凶,硬真沒有咬到過人!”說著,便過來拉了李正秀的手,一起進屋去了。

李正秀雖然和賀鳳山住在一個村裏,心裏和其他村民一樣,也敬重賀鳳山,但確實來得少。不僅是對賀鳳山,對村裏別的人家,李正秀也是一樣,沒事絕不隨便去串門。因為她是寡婦,怕別人說東道西,惹些是非在身上。這時進賀鳳山屋裏一看,隻見堂屋正中牆上,有一神龕,神龕中間立著一尊菩薩,約兩尺高,用紅布蓋了頭頂,隻露出了一張臉。是何方菩薩,李正秀也認不出來。神龕兩邊的牆上,分別貼了一道用黃表紙畫的符,有賀端陽讀書時做作業的本子一般大,符的上下左右四角,都有用雞血粘上去的雞毛。李正秀也不曉得這是做啥子用的。神龕下麵,用兩根大板凳拚在一起,組成了一張供桌。供桌中間是一隻香爐,兩旁是供果,香爐裏麵已有少半爐香灰,此時還燃著香,屋子裏彌漫著一股香味。

李正秀一見那神龕、菩薩、雞血符籙、香爐供果,便感到一股神秘氣氛襲來。於是不待坐下,便對陶德瓊問道:“嫂子,他叔沒在屋裏呀?”陶德瓊馬上道:“怎麼沒在?在樓上和那個瘋子說話呢!”李正秀一時沒明白過來,立即問:“哪個瘋子?”陶德瓊道:“還有哪個瘋子?賀貴那個老瘋子嘛!”李正秀感到有些奇怪,又道:“他怎麼來了?”陶德瓊道:“曉得他來做啥子?一大早就來了,在樓上和我屋裏那個人,一哈兒天上一句,一哈兒地上一句,說些啥子,我也聽不懂!說著說著,和我屋裏那個人又吵了起來,像是到我屋裏來收賬一般,討嫌得很!你等一哈兒聽嘛,可能又要吵了……”

話音剛落,果然從那樓梯口,傳來了樓上兩個男人說話的聲音。一個道:“你剛才說乾為天,坤為地,震為雷,巽為木,坎為水,離為火,艮為山,兌為澤,說得一點不錯!看來你賀貴還懂《周易》!你既懂得《周易》,為何不像別人那樣,也去開個《周易》研究所?”賀貴道:“雕蟲小技,壯夫不為,我賀貴豈能去做那些庸俗之事?”賀鳳山道:“啥子,你竟說《周易》是雕蟲小技?古往今來,不管是治國安邦的,還是舞文弄墨的,無不把《周易》當作國之瑰寶,你卻說是雕蟲小技,真不曉得天有多高,地有多厚!”賀貴道:“強詞奪理,偷換概念!我哪裏敢說《周易》是雕蟲小技?我是指的那等打著《周易》的招牌,弄點方技巫術,專騙人錢財的宵小之徒,真乃無恥之極!”停頓了一下又道:“《周易》博大精深,那易占龜卜,實乃一點皮毛,不足為談也!”賀鳳山聽了這話,大約是動怒了,隻聽得他大聲道:“我這易占龜卜,是雕蟲小技,不足為談,你寫了幾麻袋書,學問大概是很深了,可怎麼也是白寫?還寄給國家主席呢!我跟你說,你那書給人家擦屁股,人家還要嫌紙不好……”一語未了,忽聽得上麵“哐當”一聲,像是凳子倒了,接著便是賀貴那沙啞的怒叫聲:“宵小小人,安知我賀貴之誌哉?豎子,不與為謀,我去也!”說著,隻聽得樓梯一陣響動,賀貴漲紅著一張臉,幹瘦的脖子上鼓凸著幾條青筋,怒氣衝衝地跑了下來。李正秀忙叫了一聲:“他貴叔……”可那賀貴卻像和李正秀也有仇一樣,連看都沒看她一眼,衝出門隻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