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那賀鳳山去屋角的清水桶裏,淨了手,用門後的幹淨毛巾擦了,過去點了兩炷香,插在香爐裏。然後雙手合攏,對著供案和神龕上的菩薩,喃喃自語,也不知念的啥子,似是禱告,又似是請神。念畢,便小心翼翼地解開供桌上一隻紅布包。李正秀方才看見,那紅布包著的,是幾枚銀光閃閃的一元硬幣。賀鳳山拈了兩塊,合在手掌中搖了幾搖,忽地朝頭頂拋去。那硬幣從空中落下,在地上旋轉了幾下,便倒在地上。賀鳳山過去察看了一番,拾起來,又按先前動作,重複了一遍。如是者三,賀鳳山方收了硬幣,重新包在供桌上的紅布裏,又去翻開了桌上一本書,念出了幾句詩來:
俊鳥幸得出籠中,脫離災難顯威風。小心謹慎過得去,一步走錯落水中。
念完,又道出一段話:
青天一鶴,燕雀群起。君子傷哉,小人眾矣。貴者有權,周而不比。數當盛則以一君子去眾小人;若當叔季之世,恐眾人讒害君子,當審時也。上數上上,一鶴之象,亦貴者之果。
李正秀聽賀鳳山一嘴文縐縐的話,也不懂,便又問道:“他叔,聽你的話,你侄兒是能當上村主任的了?”賀鳳山急忙道:“我沒說他能當上村主任呀!”李正秀聽了這話,心一下冷了,便又接著道:“這麼說,這娃兒沒當村主任的命了喲?”賀鳳山又道:“我也沒有說過他沒當村主任的命呀!”李正秀急了,道:“他叔,行與不行,你就直說了,免得我們娘兒母子,一天到晚都牽心掛腸的。”賀鳳山聽罷,仍不慌不忙地道:“他嬸子,一切皆有天意,哪裏是我說能成就能成呢?能成不能成,這上麵已經說得很明白了!”說罷,拿起剛才那本書,指了上麵的詩給李正秀看。一邊指,一邊又念了一遍。那書是過去的木刻本,字是繁體字,又是豎著排的,也沒用標點符號斷句,李正秀自是看不明白。可因為這次賀鳳山念得很慢,李正秀卻是聽明白了。賀鳳山一念完,李正秀便高興地說道:“他叔,我明白了,這詩是說你侄兒能當上那村主任,不過要小心謹慎一些!”賀鳳山一聽,又指了下麵幾行小字,一邊讓李正秀繼續看,一邊也高興地道:“正是!你看這裏斷曰:‘青天一鶴’,這便指的是端陽侄兒了!這後麵,‘一鶴之象,亦貴者之果’,便是說賢侄競選村主任,一定能夠成功了!”
李正秀立即高興得手舞足蹈起來,急忙從口袋裏掏出五元錢來,往供桌上一放,笑著道:“他叔,我曉得了,如果你侄兒真當上了村主任,一定忘不了你!”說罷轉身要走,可突然又像想起了什麼,道:“他叔,你說有沒有小人,妨礙你侄兒?”賀鳳山道:“怎麼沒有?不但有小人,而且小人還很多!你看這裏開頭一句話就是:‘青天一鶴,燕雀群起’,這‘燕雀’便是小人!這裏:‘君子傷哉,小人眾矣’,說明小人還不是一個兩個!”李正秀一聽,便又擔心了,皺了眉頭道:“那又怎麼辦,他叔?他命中有沒有貴人相助?”賀鳳山道:“這我就說不準了!從卦象上看,也應該是有貴人相助的!你看這裏:‘數當盛則以一君子去眾小人’,這‘君子’,就應該是貴人了。隻要這貴人一出,那些小人就通通不能興風作浪了!”李正秀一聽,又轉憂為喜,對賀鳳山說了一連串“謝謝”,這才滿心歡喜地去了不提。
中午時候,賀端陽風塵仆仆地從老林鄉舅家回來了。一進門李正秀便對兒子說:“娃兒,我跟你說,你命裏就該當村主任……”賀端陽還沒聽完,便道:“啥命不命的?命還不是靠人創造的!”李正秀道:“你不信?我先個才找你鳳山叔給你算了一卦,你真有當村主任的命!”說吧,便把去賀鳳山那兒得來的卦象,對兒子說了一遍。誰知賀端陽聽了,卻並沒高興起來,反而說道:“媽,你怎麼相信那些?那些都是騙人的,我一點也不相信!”李正秀道:“哪個說是騙人的?要是實現了,怎麼說?”說畢,見兒子仍是嘟嘴馬臉的樣子,知道兒子不相信這些,便不再說了,隻在心裏默默地為兒子祈禱。
——選自長篇小說《〈鄉村誌〉卷二:〈民意如天〉》四川文藝出版社待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