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場鄉村文化的盛宴,這裏寄托著對過去歲月和人生的追憶與緬懷……歸來吧,壩壩戲,久違的熱鬧與希望。

春節前十多天,賀家灣的村支書賀端陽找到退休回家居住的原縣中學校長賀世普,賀端陽對賀世普說:“老叔,我來和你商量一件事,你看,今年我們村裏喜事連連,得好好慶賀慶賀!我是這樣想的,這麼多年,村裏都沒唱過戲了,今年春節,我想請個戲班來村裏唱一天戲,讓大家熱鬧熱鬧……”

賀世普沒等賀端陽說完,便高興得拍了一下賀端陽的肩,叫了起來,說:“你娃行呀!你娃當支部書記,就要想到這些,是不是?現在農民吃飽了,穿暖了,沒事幹就成天去打牌賭博!我們可不能富了荷包,窮了腦袋,是不是?黨中央號召我們要兩手抓,兩手都要硬,我們就是要兩手都要抓,兩手都要硬呢!”說完停了一會,又接著說:“不過隻唱一天,時間太短了,能不能多唱一兩天,讓大家樂就樂個夠,也提升提升我們賀家灣的名聲!”

賀端陽先聽見賀世普表揚他,眉梢眼角都全堆砌著笑。可當聽到賀世普的建議後,眉頭開始皺了起來,半天才遲疑地說:“老叔,我也不想瞞你。我倒是想多唱兩天,可你曉得,村裏沒有錢,就是這一天,我也是東拚西湊,還沒湊夠,隻好把我一、二月份的工資先拿來墊起!”

賀世普聽了這話,眉頭也開始蹙起來了,過了一會才說:“那這樣好了:村上負責唱一天的錢,我負責唱一天的錢,我再去動員立德和東川兩個人,也出一天的錢,一共唱三天,從初一唱到初三,你去安排就是!”

賀端陽一聽這話,馬上站起來朝賀世普鞠了一躬,說:“那我代表全賀家灣村民,謝謝老叔了!”賀世普說:“有啥值得謝的?不就是唱一天戲嘛,有啥大不了的?”賀端陽聽到這裏,像是想起了什麼,突然對賈佳蘭問:“蘭嬸,老叔要請大家看一天戲,你不會有意見吧?”

賈佳蘭等賀端陽話完,立即說:“我有啥意見?我才懶得管他呢!聽說唱戲,他耳朵肯定在發癢了!端陽你不曉得,在城裏他莫得事了,光往唱‘玩友’的茶館裏跑,像是有人勾他魂一樣!”

賀端陽笑了起來,說:“蘭嬸不管就好!”說罷又回頭對賀世普說:“老叔,說起劇團,縣上的劇團早就撤了,我就隻好去外地找劇團了。你說說找哪個劇團,反正我聽你的!”賀世普見問,便道:“外地劇團價格高,一場戲沒兩三千塊怕是不行的!”賀端陽說:“我們不找大劇團,隻找一個小劇團吧!”賀世普說:“如果找小劇團,我建議去竹陽鎮找他們的劇團。還有,請劇團來隻唱一天,另外兩天,剛才你蘭嬸提到了唱‘玩友’那幫人,倒是提醒了我。這些人中大多數都是過去縣上川劇團下來的,唱功和做功都不錯,他們的頭也是縣政協委員,我認識,我隻要叫他們一聲,他們一定不會推辭!就請他們來唱好了!”

賀端陽一聽,就叫了起來,說:“那好,老叔,我們就這樣說定了!眼看就要過年,時間也沒有幾天了,我去安排人搭戲台,老叔你就先給那班唱‘玩友’的打聲招呼,免得到時被別人請走了!”賀世普笑著說:“你娃還不放心老叔?老叔辦事是穿釘鞋、拄拐棍——把穩著實,你就把心放到肚子裏好了!”賀端陽聽了這話,果然不再說什麼,站起來拍拍屁股就走了。

吃過晚飯,賀世普躺到床上,卻怎麼也睡不著。賈佳蘭問:“你怎麼睡不著?”賀世普說:“我想起了端陽說的春節請戲班子唱戲的事。”賈佳蘭說:“你不是已經答應了請城裏那班唱‘玩友’的人來唱一天嗎?我也沒說啥。再說,又不是明天就唱,時間還有好幾天,你這時就想著睡不著覺,這才是閑吃蘿卜淡操心呢!”

賀世普說:“我不是操心別的,我是想到既然把唱‘玩友’的請來了,我們何不自編自演一些節目,利用這個機會,向大家好好宣傳一下黨的方針政策,宣傳一下社會主義精神文明方麵的東西呢?過去大集體時期,不就是經常利用文藝的形式,給社員宣傳黨的方針政策嗎?”賈佳蘭聽了這話,便說:“你真是想精想怪了!你以為現在還能像大集體時代,要人有人,要錢有錢?那時的風氣,每個大隊都有宣傳隊,每年公社還要組織彙演,比賽發獎。可現在有啥?不說別的,就是你把節目編出來了,年輕人都外出打工走光了,哪個來演?”賀世普說:“你不是原來宣傳隊的台柱子嗎?又能唱又能跳,說實話,現在電視裏那些扭屁股的,哪趕得上你?還有我們灣裏的鄭虹,過去演李鐵梅,還到縣上去演過呢,怎麼不能演?”

賈佳蘭紅了臉,道:“這是哪輩子的事了?臉都皺得像核桃殼了,還能演戲?”賀世普急忙說:“怎麼不能演?人家說,老將出馬,一個頂仨呢!再說,我們隻圖把精神文明宣傳到村民那兒,又不收錢,唱得好不好有啥關係?”賈佳蘭還是推托說:“不行不行,你快打消了你那念頭!你這不是要我唱戲,是想讓我出醜!再說,即使我像過去那樣還能上台,你也要給我排練的時間呀?都快到了演出的時間了,你才想讓我表演節目,你以為我是城裏的專業演員,拿到東西就能唱呀?”賀世普有點急了,說:“那怎麼辦?我是真想利用這次機會,通過文藝的形式,一方麵把這次村容村貌整治的成果鞏固下來,另一方麵把村裏的精神文明建設好!”

賈佳蘭明白丈夫的為人,隻要他認準了的事,就一定要去做。聽了賀世普的話,想了一會,就說:“那你想編啥?你先編出來,今年就拿給城裏那幫唱‘玩友’演,他們原來是專業演員,拿到東西就能唱。明年你早些動手寫,寫好了我再去動員幾個過去宣傳隊的‘老姐子’和‘老孃子’,看她們願不願唱?如果她們願唱,從明年起,我們就自己唱!”

賀世普一聽這話,叫起好來,說:“好!你這話提醒了我,今年我們就照你說的辦,讓‘玩友’這班人唱!”說完,又接著說:“我剛才已經想好一個節目,連詞都有了,你看行不行?”賈佳蘭說:“怪不得你剛才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原來腦殼裏還在想這些呀!”賀世普說:“我設計的五個演員在台上唱,這五個演員原來設想分別叫甲、乙、丙、丁、戊,現在一聽你說,我打算把他們改作生、旦、淨、末、醜……”

賀世普還沒說完,賈佳蘭到底做過演員,一下露出了十分感興趣的樣子,問:“是一個表演唱,是不是?”賀世普說:“至於是什麼形式,演員用什麼唱腔,我還沒有想好,正要給你商量呢!”賈佳蘭打了一個嗬欠,說:“這麼晚了,要說等天亮後再說吧。”賀世普卻說:“不行,不行,我現在就要說,憋到肚子裏更睡不著!”賈佳蘭聽了這話,隻得強忍住睡意說:“那好,你說你說!”賀世普於是就說了起來:“我是這樣設計的:先是一陣鑼鼓,鑼鼓聲中,甲、乙、丙、丁、戊,不,生、旦、淨、末、醜上場,造型、亮相,然後又哐……”

說著,賀世普突然坐了起來,又伸手拉亮了床頭的電燈。賈佳蘭見了,急忙問:“幹啥呀?”賀世普說:“我這樣睡到鋪裏說不行,我得把衣服穿好,站在屋子裏一邊表演一邊給你說才行!”賈佳蘭說:“你瘋了呀?困得熱熱和和的爬上爬下,感冒了怎麼辦?”賀世普一邊往身上穿衣服一邊說:“我也不是小氣娘娘,哪裏這麼容易就感冒了?”說著已經穿好了衣服,跳下了床。賈佳蘭見了,隻好又叫他把睡衣加到外麵,賀世普這次像一個聽話的孩子,乖乖地照辦了。攔腰拴好睡衣的帶子以後,賀世普便走到屋子中間,對著賈佳蘭說:“你看著,我設計的開場是這樣的。首先是鑼鼓哐哐……”一邊說,一邊拉開了架勢。

賀世普中師畢業分到賀家灣大隊小學教書的時候,正是強調“思想掛帥、政治領先”的時代。那時有一個說法,說對農村的文化陣地,“社會主義不去占領,資本主義必然會占領”,為了用社會主義文化占領農村陣地,每年各個大隊都要組織“毛澤東思想文藝宣傳隊”,演樣板戲和一些自編自演的節目給群眾看。賀世普在讀中師時,就是一個文藝愛好者,他的二胡和笛子演奏還在校“五四”文藝演出中得過獎。賀世普一回到大隊,立即有了用武之地,除了教書以外,他成了大隊文藝宣傳隊的負責人。除了組織、替宣傳隊寫寫畫畫,編寫三句半、對口詞、表演唱和伴奏等外,賀世普還常常登台表演。用今天的話說,賀世普是一個多才多藝的人物。賀家灣大隊正因為有了一個賀世普,所以每次公社調演,第一名的錦旗從來都沒有被別的大隊拿走過。賀世普的名聲在全公社的文藝宣傳隊中,簡直可以用如雷貫耳幾個字來形容。正因為如此,在後來公社舉行的一次文藝調演中,賀世普非常順利地把當時八大隊宣傳隊的台柱子演員賈佳蘭追到了手。賈佳蘭雖然隻有小學文化,歌卻唱得十分動聽,舞也跳得不錯,人又很漂亮。公社書記的兒子追了賈佳蘭兩年,賈佳蘭不為所動,但在那次調演中,聽了賀世普對她的一番表白後,竟不避眾人眼睛,馬上伏在賀世普肩上哭了。原來,賈佳蘭心裏是早有了賀世普,所以才對公社書記的兒子看不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