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終於停了,太陽慢慢升起,天地清明。單簧管娓娓道來,長笛和大提琴輕輕襯托,世界似乎恢複了安靜和溫柔。激烈的抗爭舒緩了,內心愉悅,甚至浮現幻想。遠離主宰的命運,享受靈魂短促的休憩,感覺愛的輕撫,是多麼令人著迷啊。
——柴可夫斯基《f小調第四交響曲》
我的日子是一幅綢緞,在初秋的一個早晨,這幅綢緞被打了個褶皺。
那天早晨我淋浴後,穿上深藍色的製服上衣,配藍綠格相間的短裙、長及膝蓋白色棉布襪、大頭厚底的黑皮鞋。我喜歡這套異國情調的打扮。
幾個月前,我還在中國的W市大學英語係自費班讀大一,生活在我媽卓霞身邊。目前我在多倫多思明學院讀國際商貿專科,寄宿在蘇菲家裏。蘇菲家的地下室全裝修過,有兩間舒適的臥室,我住其中的一間。這裏雖被稱作地下室,但窗戶在地麵之上,透過窗戶可以看到後花園的草地,草尖上閃動著晨光。
生活的鏡頭不轉則已,一轉,就換到十萬八千裏之外,讓我有點兒頭暈目眩。
我媽說,她那一代人窮則思變,現在生活變富裕、變容易了,人也老了,雄心銳減,但想讓下一代換個活法。我出國留學,算是家族思變的裏程碑。其實我代表不了一個家族,隻能代表我媽。窮與富,都是相對而言。我媽在土地局當資料員,算中產偏下階層,但比起我男朋友健立的爸爸,是小巫見大巫。健立的爸爸陸灣是我媽的上司,土地局的局長。健立到美國加州留學,登陸第二天就買了輛寶馬。我媽拿出全部積蓄,也不夠我到美國留學,隻好“委屈”我來加拿大。我在登陸第二天買了一張地鐵月票。
我塗上唇霜,拿出手機自拍了一張照片。浴室的光線不夠理想,沒拍出清新可人的效果。我上了樓,來到起居室的玻璃窗前,驚喜地發現窗外的樹葉已透出殷紅。不出家門就能欣賞到好風景,這讓我開心。我又自拍了一張照片。晨光柔和地照到我的臉上,我的笑容青春無邪。我立即把照片傳給了健立。
我走進餐室,聞到麵包的香氣。烤麵包器發出一聲脆響,四片麵包同時雀躍地跳動起來,隨後歸於靜止。你來得太及時了!主婦蘇菲說,早餐剛準備好。她照例把一頭金色卷發綰在腦後,穿一件過膝的T恤衫,隨意卻美麗。我在餐桌旁坐下來,端起橙汁喝了一口。橙汁沒有添加色素和糖,味道純正,使這個早晨變得色香味俱佳。
這時瓊走進了廚房。她穿一套粉紅公主裙,一雙粉紅漆皮鞋,頭戴錫紙皮做的皇冠。你們看,我像不像公主?我是不是比公主還美?她踮起腳尖,扭轉身體,讓裙擺像花一般綻開,隨後又做了一個優雅的謝幕姿勢。
我的上帝!你怎麼這麼早就穿戴好了?蘇菲驚訝地叫道,演出到晚上六點才開始!你把服裝弄髒了怎麼辦?
瓊將在學校的戲劇演出中扮一位公主,為此已足足興奮了兩個星期。你說我到底美不美嗎?瓊仍在要求讚美。
美,美!蘇菲嗔怪道,好了,不要顯擺了,坐下吃早餐。
麗貝卡,你說呢?瓊扭過頭來問我,麗貝卡是我的英文名字。
當然美!我敷衍道,心想讚美其實好空洞,不能當麵包吃。我在她的年紀也整天鬧著要求讚美。那時我媽剛慘遭拋棄。我爸被他的一個女學生勾走了,為了和那女學生在一起,他竟然放棄了在名牌大學的職位,跳槽到深圳一家職業學院去教書。他很少回家看望我,更不要提讚美我。我對他的印象,簡直像西藏高原上的氧氣一般稀薄。我媽整日以淚洗麵,根本沒心情滿足我小小的虛榮心。
蘇菲把盛著麵包片的盤子放到餐桌上,在我對麵坐下來,說,你看瓊現在活蹦亂跳的樣子,一定想象不出她當初身體多弱……她伸出手,輕輕撫了撫瓊的長頭發,眼裏滿是溫柔和驕傲。她和瓊坐在一起,是一幅特別的畫:一個金發碧眼,一個黑發黑眼,彼此沒有血緣,卻親密無間。我突然希望回到瓊的年紀,接受蘇菲輕輕的愛撫……
這時,門被撞開了,一個高壯的男人攜一股旋風闖進來。他的衣服,似乎原本是一條紅黃條紋的毯子,不過被他掏了個洞,把他髒兮兮的、發散酸氣的頭從洞中間伸了出來。他的臉黝黑粗糙,肌肉有些橫向發展,讓我立即聯想到好萊塢某部電影裏的印第安酋長。瓊發出一聲恐懼尖叫,我也下意識地攥緊手中的叉子。
蘇菲驚喜地叫了一聲:保羅!並撲過去,給這個名叫保羅的男人一個熊抱,問,怎麼事先不打個電話?
酋長保羅在我身旁的空椅子上坐下來,弄出咯吱咯吱的煩人響聲。我在心裏開始叫他酋長。他說:臨時決定的,在溫哥華地區參加了一個抗議活動,出了點意外,想改個環境,換換心情。
是來躲風頭的,沒準兒還是個逃犯!我想。
什麼意外?蘇菲緊張起來。
我的一個夥伴和警察衝突,被擊了一電棍,結果心髒病發作,沒搶救過來……酋長垂下了頭。
這太不幸了……蘇菲歎息。
他是為我們的事業犧牲的,很不幸,但也很崇高!酋長抬起頭來,聲調激昂。
你們的事業?又是為了印第安人權益?你這些年參與了多少抗議活動?快把那當全職工作啦。蘇菲的口氣有明顯的埋怨和無奈。
他果然是印第安人!看來我給他起的外號太準確了,我暗暗得意。
連年抗議都沒有改善,要不抗議,政府就更不把我們當回事啦,酋長憤憤,隨後快速地說了一大串英文,把我搞得雲山霧罩,我隻捕捉到幾個單詞,什麼人權、保留地、吸毒問題、犯罪率,等等。謝天謝地,他終於停下來,喘了口氣。他沉默片刻,把頭轉向我和瓊問,這兩個亞裔女孩是誰?
蘇菲連忙向保羅介紹我,這是麗貝卡,從中國來留學的,在我們家寄宿,這個嘛,蘇珊驕傲地摟住瓊的肩頭,是我的寶貝女兒瓊呀!你不記得了嗎?她長高了!你好幾年都不和我聯係,也不來看看你的外甥女!
酋長沒有像天底下所有正常的舅舅那樣,給瓊一個熱烈擁抱,反倒聳聳肩膀,露出譏諷的神情,說,你真有癮!收養一個還不夠,還要再收留一個!
我聽了渾身不舒服。我可不是被蘇菲“收留”的無家可歸者,我是按時交房租的寄宿生!再說他憑什麼一副賓至如歸的樣子?說話還連諷帶刺?
蘇菲似乎早已習慣了他的語氣,依然繼續介紹,麗貝卡,這是我弟弟保羅。我驚訝得差點掉了下巴。這個滿臉橫肉的家夥怎麼可能是金發蘇菲的弟弟?是不是蘇菲她媽有過外遇,生下了這個不上台麵的弟弟?蘇菲猜出了我的疑問,立即解釋,他是我爸媽收養的。原來他也是收養的!可他憑什麼對瓊這麼冷淡?我勉強向他問了聲好,盡量以禮貌的口氣。對酋長這樣的人表現禮貌,是一件累人的事情。
酋長喘著粗氣,像一架破風扇,幾乎掀翻我的麵包片。他的長相打扮,從頭到腳,他的神情甚至呼吸都讓我恐懼和厭煩。我低下頭匆忙把早餐吃完,然後到自己的房間裏拿起書包,逃出了蘇菲家的門。
一整天我都煩,後悔沒把筆記本電腦帶到學校,擔心被酋長拿去換錢。我實在想不明白,蘇菲父母怎麼收養這麼一個兒子,而且卓悅從來沒對我和我媽提起過。
我寄宿在蘇菲家,是卓悅一手聯係的。卓悅是我姨,但和我並沒有血緣關係。我姥姥死得早,撇下了我姥爺和我媽卓霞。我姥爺娶了卓悅的媽媽,卓悅是隨娘改嫁。過了沒幾年,卓悅的媽媽出了車禍,離開了人世。卓悅寄住到她的親舅舅家裏,很少和我媽聯係。我媽在幫我辦留學時,打聽到卓悅早已移民了加拿大,和她的洋老公理查在多倫多開一家畫廊。我媽發揮大海撈針的本領,在網絡上實行人肉搜索,從一則藝術品展銷的小廣告中,搜到了卓悅的電子郵箱,和她重新建立起了聯係。我媽給我看了一張四寸的黑白合影,是她和卓悅還有其他幾個女孩子在十幾歲時照的。每個女孩子的頭都小小的,像甲殼蟲。卓悅的下巴比其他人揚得高,也許隻高半寸,但這泄露了她的性格和內心。
卓悅向我媽推薦了蘇菲。蘇菲曾到她的畫廊裏買過畫,和她一見蠻投緣。她們倆偶爾聚到一起喝杯咖啡,算君子之交。我媽通過網絡視頻麵試蘇菲,當時我也在場。我媽還特地請來一位英文翻譯,足見其重視程度。我們了解到,蘇菲出身於體麵的家庭,父親是社會工作者,母親是首飾設計師。她的父母離異,但彼此並非仇敵。她本人從多倫多大學英語係畢業,和她的丈夫道格拉斯收養了一個中國小女孩瓊,目前做全職母親。道格拉斯曾是冰球明星,退役後經商。蘇菲一臉和善,聲調甜潤,很討我媽喜歡。按我媽的邏輯,收養中國小孩的外國人,也會善待其他中國小孩。(盡管我一再抗議我已不是小孩,但無濟於事。)蘇菲接待中國寄宿生是想讓瓊學些中文,留住中國根,而不是出於經濟緊張,因此收費偏低,這點讓我媽尤其滿意。
對我出國留學,我媽的口號是有條件要出,沒有條件創造條件也要出!她一聽說W市大學和多倫多思明學院開始搞合作教育,立即給我報了名。我在思明學院讀完十幾門課程後,會拿到一個畢業證書。那將是外國的畢業證呀!我媽抗拒不了它的誘惑。其實她有點兒逞強,創造條件談何容易?鈔票不是雞蛋,在母雞的肚子下捂得久了,會生出小鈔票來,所以能省還是要省一些。如果寄宿在窮人家裏,我會受委屈,我媽當然不希望我受委屈。何況蘇菲是學英語出身的,我還能和她練英語,那簡直是買一搭一,額外的獎勵!我媽立刻向蘇菲誇讚我的中文水平,把我當過校報小記者的事兒也搬了出來,惹得蘇菲兩眼放光。
麵試後,蘇菲把她家房子的照片電郵給了我媽。用我媽的話形容,那房子一看就有貴族氣。我從她的眼神中看出了憧憬,憧憬我從那幢充滿魔法的房子裏走出來,搖身變成貴族。我媽是窮苦人家出身,沒有過當貴族的機會,就想方設法幫我尋找機會。
我登陸多倫多那天,卓悅到機場接我。
我媽早把我的照片傳給了她,所以她沒費力氣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我。卓悅的容貌比我媽年輕,但沒有我媽那麼溫暖的表情,下巴依然揚得比其他女人高半寸。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長途旅行,我早已累得半死,渴望一兩句歡迎辭。出乎我的預料,她沒擁抱我,也沒幫我拉行李,隻說了一句:跟我走吧。她把我送到了蘇菲的家裏,金發碧眼的蘇菲立即張開懷抱歡迎了我。美女不一定都孤傲,至少蘇菲不是。卓悅對蘇菲客客氣氣的,大概因為蘇菲是白人,又是她的客戶。
從此,我開始了夢想的留學生活。
可在這個晴朗的早晨,酋長,一個粗魯的流浪漢模樣的家夥,驟然闖入,改變了蘇菲家的貴族氛圍。
在放學的路上,我暗暗希望酋長已離開蘇菲家。我走進起居室,那裏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廚房裏也空空蕩蕩。我小心翼翼地走下樓梯,怕驚動這美好的安靜。這時我看到在另一間臥室的門口,放著一堆破爛。走近了,看清那是酋長的毯子外衣。我的希望落空了,不但落空,還被踩了兩腳!臥室裏傳來粗壯的鼾聲,接著是嘈雜的夢話。夢話不但嘈雜,而且夾帶髒字,充滿暴力傾向,簡直是獨角戲的台詞。天哪!酋長此刻就睡在我的隔壁!我衝進自己的房間,立即把房門關嚴,恨房間沒有鎖。蘇菲家的整幢房子,除了大門,沒有一個房間上鎖。我坐到床上,酋長的鼾聲依然清楚地傳進我的耳朵裏。
捱到了晚上,我撥通了我媽的電話。她聽了關於酋長的故事,立即叫起來:蘇菲怎麼可以和我們撒謊?
她沒撒謊,你當初根本沒問她有沒有兄弟姐妹。
我怎麼能想到那麼多?再說,在加拿大有幾個大男人會住到姐姐家裏?
看來我媽對加拿大人生活的基本情況還有些了解,但在基本情況之外總有特殊情況。我媽緊急思考對策,但想不出一個結果。她這輩子沒見過一個印第安人,我的處境超出了她的想象。我已經住到了蘇菲家,還預交了半年寄宿費,木已成舟;她想替我說理,但天高女皇遠,她又不會說英語,也隻能讓我忍一忍,也許酋長過幾天就走了。
一個星期過去,酋長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蘇菲對他的態度小心翼翼的,像對待一個闊別已久的親人,或是一個債主。地下室浴室的熱水管出了問題,她立即打電話請水管工把它修好;她還買了一台四十二英寸的LCD電視,放到他的房間裏。當然,他們之間的友好和平也不是一成不變。有一天夜裏,爭吵聲從酋長的房間裏傳出來。盡管聲音被壓得很低,我還是聽出了大概內容。酋長似乎要讓蘇菲讚助他的事業,蘇菲說家裏經濟並不寬裕。酋長接著指責蘇菲和她的丈夫道格拉斯在消費上沒有節製,經常買些華而不實的東西,卻對崇高的事業漠不關心。他們大概擔心吵醒瓊,所以躲到酋長的房間裏,就不怕吵醒我,這實在不公平!我盼望道格拉斯出差早點回來,抵製酋長的進駐。道格拉斯生得高大英俊,永遠把自己修飾得整潔,不穿名牌衣服絕不出門,肯定容不下邋遢的酋長。
道格拉斯終於回家了。他不但沒有對酋長冷眼相對,反倒和他坐在後花園的藤椅上,懶洋洋地喝啤酒,讓我大跌眼鏡。他在我心目中的美好形象立即被毀滅了一半,他怎麼可以同流合汙?我偶爾從他們身邊經過,捕捉到了談話中的“艾滋病”一詞。道格拉斯還說他擔心保羅的身體。那簡直像一顆炸彈,把我眼中的後花園炸得青草橫飛。我的天,要知道我和酋長共享一個浴室!難怪在浴室的垃圾桶裏,經常有被他丟棄的藥瓶和針頭!我立即把這個“炸彈”丟回到家裏,越過重洋,我幾乎聽到我家房頂倒塌的聲音。在廢墟上我媽抬起頭來,發出堅定的聲音:“你去找卓悅,讓她幫你另找一個住處!”
“她要不幫我怎麼辦?”
“我先打電話給她,讓她幫忙。”我媽有病亂投醫。卓悅是她認識的唯一加拿大人,她也沒有其他選擇。
“你以為她會聽你的?再說我們向蘇菲交了半年的寄宿費,能要回來嗎?”
“要不回來,我們就當被賊偷了!不管怎麼樣,你都要從那個鬼地方搬出去!”
我放下電話,坐在房間裏發抖。我想到了健立,他要是在我身邊該多好。前幾天我給他傳了玉照,他竟然沒有理會。我到MSN上去等他。過了半小時,他終於上線了,但立即掛出“隱身”招牌。他一定看到我在線,卻佯作不見,和我玩網絡捉迷藏遊戲。他可能正和另一個女孩交談甚歡!在我的眼皮底下偷情!
我好氣憤,也好悲涼!在古代時,人們不發短信,不網聊,如果想念,就翻山越嶺去看望。望,就望穿秋水;等,就等到洪水淹身……到了我爸媽那一代,雖然物質生活貧乏,但戀愛時總能手牽著手到小河邊、小花園轉一轉……那時也沒幾個人漂洋過海。我們這代人可好,東一個國家,西一個國家的,似乎丟了一個手機、一個筆記本電腦,就徹底失去了對方。即使什麼也沒丟,可在虛幻的網絡空間裏,還是抓不到有血有肉的戀人。
我通過我媽認識的健立。他爸是我媽的上司,當然是我媽重點“溜須拍馬”的對象。我媽和她的同事請他爸吃飯,就捎帶上我和他。他比我大三歲,人高馬大,說話辦事挺瀟灑。他和我開始眉來眼去,我媽看在眼裏,不過裝傻。對比學習成績,我算中上等,他算下等。他喜歡玩電腦,發誓要當設計師。天知道他是上網玩遊戲,還是一本正經地搞什麼莫名其妙的設計。他爸在他高考前給我們學校的老師甩了不少鈔票,請他們給他補課,但不見任何成效。最後還是我媽說了一句話,捅開了窗戶紙:你花這麼多錢,他可能還是考不上大學,還不如送他出國算了。
健立去了美國留學。最初他經常上網和我聊天,聊一通思鄉和苦悶,後來漸漸就聊得少了。我懷疑他移情別戀。過了一年,我終於到了加拿大留學,雖然和他不在同一個國家,但畢竟都在北美大陸。他和我通話多了些,可一兩個月後,新鮮感消失,他又開始銷聲匿跡。
那天晚上,他最終沒和我交談,冷漠到居然不肯說一聲Hi,就下線了。
第二天早晨我給卓悅打了個電話,約好當天下午4點在她和理查的畫廊見麵。
畫廊位於約克維爾街,街上的建築多是維多利亞風格,把貴族氣延續了百年之久。街兩旁是些昂貴的名牌店,進裏麵買雙絲襪要付買皮靴的價錢。好萊塢的影星來多倫多,一定要到這條街上逛逛。畫廊不大,裝修用的也不是最上等的材料,卻顯出漫不經心的時尚,甚至高雅。畫廊名叫“日落”,這讓我不太理解。我見到她就問,你不迷信嗎?太陽都落山了,生意能升起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