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夜思(2)(3 / 3)

現在是不是不放棄的時刻。現在是奮起迎上的日月。是的,如果這一來能夠贏得一場勞作的機會,那麼一切也值了。

十九

我無數遍地想象你的目光。那雙眼睛啊,我說過它黑如葡萄。這句俗而又熟的比喻一再提起,是因為它難能取代。那個平原孕育了這樣一雙眼睛,真是含義深遠。這雙眼睛望著原野、母親般的叢林和大地,逐漸蓄滿了柔情。很顯然,這舉世無雙的美目是這片田園滋養出的。田園的所有特質都從它的一閃一盼中映照出來。於是它有魅力,它使人魂牽夢繞。

同樣容易解釋的是,這樣一雙眼睛不可能是為今天準備的。一片沉淪荒蕪的平原會讓其不忍注視。或者是田野煥發生機,或者是它自己永遠地閉上。當然,是它永遠地閉上了,長長的睫毛合到了一起。

它在最後時刻看到了什麼?它攝下了那張在車窗前一閃而過的髒臉嗎?它記住了劊子手的模樣嗎?那天的太陽緩緩上升,照不穿濃稠的霧靄。直到最後一刻,大地還昏昏沉沉,天際泛著醬色。長長的睫毛合到一起,像一排茁壯的青楊。你的血正一點點滲出,彙成山泉一樣流淌。大地真渴,大地等著喝一口汁水。大地很快就收回了她的全部,從肉體到靈魂。多好的一個兒女,苗條而豐腴,特別是長了一雙驚魂醒世的美目。

太陽隱入濃雲,大地開始祈禱。風停了,四周寂寂。

二十

你那時候會多麼痛苦。一種無法忍受的折磨竟然加在了一個少女身上。事後人們發現你身上有三道壓傷。鈍鈍的車輪、凶暴的車輪、愚蠢的車輪,就是這三個車輪割開並撕裂了你完美無瑕的肌膚。血是一點一點流光的,沒人去救起你。從流血到死去足足有兩個多小時,而且你躺在通向市鎮的大路上。

我手指紮了一根刺就感到鑽心的疼痛,可是有三個輪子碾壓了你;我生病時,兩分鍾的肌肉注射讓我捱著忍著,可是你從流血到迷去足有兩個小時。

我願意舍上所有去贖回,盡管這不可能。這一次我不需更重大的經曆就懂得了終點上的什麼。我懂得了一種性質。從此我再不抱幻念,一絲也不抱。我幹幹淨淨地走開,心涼得像冰。你躺在那兒,用軀體指示了一個方向,劃了一條線。這是拒絕的線,是分別的線,是不容邁過不容混淆的線。

難道那三隻輪子碾到我的身上才呼號嗎?不,它碾過了,已經碾過了。行了,就這樣吧,開始吧。

那雙美目閉上的一刻,大地一片昏暗,光源頓失。它消失殆盡之時,我就永遠地沉入了黑暗的深淵。從此將不會有四季,不會有果實,不會有明天。總之,有人以神的名義所預言的那一天真的來了。

二十一

讓我們最後一次懷念那個可愛的冬天吧。一場大雪下了三天三夜,門封了,全世界都蒙了白絨。家家出門都要鏟雪,鏟一條通向柴堆的路,鏟一條通向街巷的路。那個小院擁滿了雪。於是出門時不得不挖一條“地道”。這“地道”蜿蜒往前,黑黑的暖暖的,適合少男少女玩耍。有一次你從“地道”裏出來,用力地擦嘴,大人問為什麼?你說有個男孩吻了你。所有人都笑出了眼淚,隻有一個人的眼裏閃過一絲惱怒。

不知過了多少天,大雪地可以走人了。我們一起去叢林。林場老場長讓我們小心,說野地裏有雪封的井,有伏下的狐。他是一個退伍老兵,玩槍弄棒的好手,一直背著槍走在不遠處,說是要保護大家。老爺爺一喘氣就是白白的兩道,多麼可愛。可是我們當時一直想的就是甩開他。

後來我們成功了,一口氣跑到河堤上。小心地溜下堤坡,落到又硬又滑的河冰上。嚴冬的河隻能這樣,像一麵寬大的玻璃蓋住了河床。你把耳朵貼在上麵,說要聽冰下的水聲。沒有,隻有魚的咕唧聲,你一說大家都伏上去了。

我們用茅草推開積雪,推出一片長條形的冰麵,然後就滑起了冰。冰麵越蹭越滑,一隊飛人。正滑著你喊了一聲,大家立刻看到了遠處河麵上有三兩個人在搞什麼。我們歡叫著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