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心武:作家要給自己營造一個能夠安靜寫作的人文環境(2 / 3)

傅:那是很短的一個長篇。

劉:篇幅也不能說很短,當然比那種大厚本的長篇要短一些。我很驚訝,他能夠通過那麼生動的個人命運的這種幽微的描寫,透視整個那個時代的變遷,特別是四川的“保路運動”,教民和袍哥兒之間那種不同的社會力量的激蕩,等等。我的祖籍是四川,父母都是四川的,我的家族裏麵有的也是跟教民有關係,跟袍哥兒有關係。在長輩的敘述當中,我知道這些事情,沒想到他能夠那麼生動地使我這麼一個晚輩,獲得一種對社會對人生的透視力。這個作家的這部作品對我走上文學道路,啟蒙作用很大的。

傅:您好像不喜歡別人給您的小說貼上標簽,包括比說“傷痕文學”、“京味文學”什麼的。記得您有一個比喻說,這好比把您關在天鵝絨製成的一間“牢房”。覺得這種給作家定標簽,評論家的作法也好,讀者的作法也好,對一個作家有沒有不好的影響?或者說自己怎麼樣去擺脫這種影響?

劉:按說應該是沒有什麼不好的影響,因為多數的評論家,或者這些人他都是很善意的,而且這是他們的專業。比如分類,一個圖書管理員他不搞分類行嗎?他必須要分類。但一個寫作者就不必為分類焦慮,說我這個東西寫出來算什麼呀。比如一篇短文是散文呀?是隨筆呀?是劄記呀?是遊記呀?是小品呀?中國這名堂很多了,是不是?但我不為這個焦慮。那是圖書管理員的焦慮,他該焦慮,他攬的就是那個活兒,是吧?

傅:他為分類焦慮。

劉:是。他不分也得分啊。他得做目錄備檢,是不是呀?但為什麼有的時候我有點兒反感呢?就是因為有的評論家和有的這個論說者,有點強迫性,把你歸為某類以後,你要一出這個範圍,他就不高興,他下一篇文章就開始抨擊你了。

傅:覺得您怎麼不照他規定的寫了呢?

劉:對。他就說你怎麼搞亂了,怎麼好像越軌了,或者怎麼樣了。這就讓人覺得不愉快了,對吧?等於你評論我的作品,或者你歸類我的作品,我除了感激之心以外,我不該有別的反應。但你幹預我的創作,你指責我在這方麵的自由,這個有時候我就有點兒不愉快了。所以我有的文章裏麵對這種不愉快有所流露。

傅:我對您有篇短篇的散文印象特深,《逆境與創作》。人們老說,一個作家的形成跟他的苦難經曆有關,而您在這篇短文裏麵恰恰說,一個作家有太多的坎坷,倒容易抑製他的創作靈感。您覺得對一個作家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

劉:要給他一個很好的創作環境。比如拿曹雪芹來說,當時社會沒有給予他,大環境對他來說是險惡的,他就遷居西山腳下,疏離熱鬧場,隻保持跟敦誠、敦敏、張宜泉這樣的摯友的密切交往。他還有一些民間的朋友,如鄂比。他營造了自己一個小的人文環境。當然更重要的是還有像脂硯齋這樣的合作者。所以,他才能給我們留下《紅樓夢》,雖然是一個不完整的書稿,但畢竟是一個寶庫。所以,不能完全埋怨說這個社會沒給我一個很好的機會,或者沒有給我很好的環境,人生難免坎坷,難免有逆境。自己要給自己營造一個能夠安靜寫作的人文環境。我覺得我自己就是在營造啊。因為現在整個社會競爭很厲害,文學上競爭也很厲害。有時候就形成一個名利場,一進入這個圈子,就沒完沒了地有諸多熱鬧得不堪的事情,什麼會議啦,評獎啦,還有很多排名、排行榜之類的事情,是吧?還有暢銷不暢銷的事情,轟動不轟動什麼的,搞得挺煩的。我現在基本住在鄉村,自己的小人文環境非常好。最近我的民間朋友送我兩棵芍藥,移栽以後成活了,開得非常燦爛。我看著芍藥花,聽著另一個朋友送我的光盤,肖斯塔科維奇的《弦樂四重奏》,翻著別人認為都是過時的老書,比如汝龍翻譯的27冊契嗬夫的小說集,聽音樂讀書之餘,就在窗外大柳樹的臂彎裏,坐在小椅子上構思新的文章,我就這樣營造出自己的創作環境,它的特點一是草根氣息,一是身心安靜。我也不求再得獎,也不要入排行榜。我也不想成為熱點焦點,不追求轟動暢銷,更不去管什麼座次頭銜。我覺得非常愉快。

傅:您努力擯棄文學以外的因素。

劉:就是要給自己一個很好的創作環境。當然,我並不反對你進入一個你喜歡或者能適應環境,那裏有很多人捧你,支持你,使你總在聚光燈下閃閃發亮。那也很好。我不是講了哥德的例子嘛,哥德一生沒有什麼坎坷。他都不遠遊的。什麼“行萬裏路、讀萬卷書”,他萬卷書是不是讀了都可疑。萬裏路肯定沒有行。他一生沒有坎坷,活到八十多歲,情欲還很旺盛,還可以…

傅:跟小女生戀愛。

劉:對,跟小女生戀愛。當時那個魏瑪政權,也說不上多好,也說不上多壞。他跟政治家沒什麼矛盾,政治家對他也很客氣,把他很優厚地養起來,他也接受這種客氣,養尊處優。他留下的著作也很偉大啊!

傅:拿哥德來說,您是不是覺得對一個作家,天賦非常重要?

劉:非常重要,非常重要。你不管是在逆境當中,還是在順境當中,你的寫作資源要非常豐富。你要善於開掘寫作資源。過去我們批判胡風的文藝理論,雖然我們給他從政治上平了反,但是他的文藝理論,他的創作,經常被人們遺忘。其實胡風有的理論,他講“處處有生活”,你說他是完全去反對特定的深入生活嗎?也未必是這樣。像他的大徒弟路翎,也響應號召到抗美援朝前線去,是不是?他哪裏不去深入生活,對不對?他也去參加“土改”,他沒有抵製,而且從文字中體現出收獲。但是,他們的理論就告訴你,比如說寫作資源不是特定的,每一個人都可以開掘出自己的寫作資源。所以我現在的寫作框架就是,我掘一口深井。因為我的經曆確實很單純,我上過學,然後在中學當中學教師,又到出版社當編輯,後來又到作家協會當一個專業作家,從北京市“文聯”又調到中國作協,又當了一個雜誌的主編,後來從主編的位置下來以後,現在又寫作。經曆很簡單。那為什麼我現在源源不斷地寫出這麼多作品呢?我的作品到目前為止,按不同的版本計,海內外已經有122種,重複再版的不算,文集也不算在內。

傅:純粹單行本兒?

劉:還不算文集。

傅:不算文集,就是單行本兒?

劉:對,就光單行本兒,海內外不同的版本已經達到122種。為什麼呢?我覺得我比較善於開掘,我總是能找到寫作的資源,這和我掘一口深井有關係。我覺得胡風的“處處有生活”,為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啟示。

傅:是不是對一個作家來說,他不一定有豐富的經曆?體驗生命和深入生活是不是兩個概念?

劉:我覺得要結合起來。作家深入生活是有必要的,我也要深入生活。比如我寫《五一九長鏡頭》,我到公安部門采訪過,也到體育行政部門采訪過,跟當事人的家屬接觸過。這都是刻意的,不是我的現成生活積累。就地掘深井掘不出來的,我也要去,也要跑動。《公共汽車詠歎調》更是這樣的。我有的作品也要這樣做,就要結合起來。但是,你強迫我,說現在的哪個農村有一個很大的事件在發生,讓我去體驗生活,寫一個作品,我可能拒絕。為什麼?它和我自己過去的生命體驗銜接不上,和我本身的性格,我的寫作的追求點,我的敏感點,也對不上。這樣就是浪費我的時間。

傅:現在有很多寫作的文學青年,特別勤奮,但是往往沒有什麼大的文學上的成就,他們經常用一個成語來為自己加油,“勤能補拙”。您覺得就寫作而言,“勤”能補“拙”嗎?

劉:不能。勤很重要,但“勤”不能補“拙”。所謂“拙”就是說你不懂得技巧,你不知道怎麼從你的生活資源、寫作資源發展成你的作品,你不能越過這個藝術想象的檻兒。邁不過這個門檻兒,你再勤奮也沒有用。這個你必須要承認,寫作需要技巧,寫作需要天賦,寫作需要靈感,這些是不能否定的,光靠勤奮是不能的。當然勤奮很好,疏懶的話,有時候作品會比較少。

傅:沒有天才不勤奮,其實每個天才作家,或者說天分高的作家其實大都很勤奮。

劉:也不盡然。文學史上也可以舉出一些懶惰的作家,有這種例子。(笑)

傅:知道您除了寫小說之外,您還有另外一大項,研究《紅樓夢》。從1993年開始到現在也有十年了,在作家堆兒裏,您和王蒙先生是被公認的作家中的“紅學家”。最初您研究“紅學”是一種什麼大的觸動,或者說什麼使您對《紅樓夢》發生了那麼大的興趣?

劉:剛才我講過對《紅樓夢》的興趣,從小就有,家族的影響。那怎麼就進入研究領域,還有這麼一個坎兒。大家都知道,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期以後,西方現代派對中國文學的影響起了震蕩波,這是件好事。過去“文革”特別禁錮,對西方不了解,一下子信息大爆炸,發現有那麼多有趣的作品,包括馬爾克斯的《百年孤獨》。於是,很多作家就要藝術創新。有一個人說過,不是我說的,藝術創新好像瘋狗追人,你得狂跑。我當時也很認真地從西方現代的文學當中去汲取營養,這對我也很重要。但我不懂外文,通過翻譯當然就隔了一層,是吧?在這個過程當中,我覺得有的人,對我們的民族傳統,對我們自己的民族的小說創作的積累,那些財富,采取了一種比較輕蔑的忽視的態度。因為正在那個時候嘛,有的作家宣稱說,我從來不讀《紅樓夢》,沒讀過《紅樓夢》。當然,他可以不讀《紅樓夢》,但不讀《紅樓夢》成為一種美談,我覺得就是個問題了。

傅:寫小說的不可以不讀《紅樓夢》?

劉:可以不讀,我仍然認為可以不讀。那是他個人的愛好。但認為不讀《紅樓夢》應該推廣成為一個寫好現代小說的前提,我覺得就荒謬了,是不是?另外,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我一方麵要吸收西方的現代派文學的營養,一方麵我要在從我們這個祖傳的這些小說文本裏麵尋找資源。這時候我開始有些出國訪問的活動,國外有一些邀請,接觸到一些漢學家。我深刻意識,我是不可能用西方的語言寫作。後來,中國出現比如像哈金、戴思傑,直接用西方語言寫作,當然也是一種寫作的路數,路數也是很不錯的。但我不能那樣做,我就是要漢語寫作,我始終是一個漢語寫作者,我的首要的資源應該是我自己的漢語文學。

傅:母語。

劉:對,應該是母語當中的這個資源。從這兒,我就對《紅樓夢》從一個愛好、感興趣,或者說是一般的借鑒,進入到研究的境界。

傅:有人覺得您研究《紅樓夢》,好像對現實關注的少了,或者說是覺著現實中值得寫的東西少了,您覺得研究《紅樓夢》對您寫作反過來有幫助嗎?

劉:那他可以看看我的作品。我在研究《紅樓夢》的同時,推出了多少的作品啊。正是在研究《紅樓夢》同時,我推出了我的長篇《四牌樓》。後來,又推出了很多個中篇,很多短篇,都是寫現實生活的。我並沒有轉去寫一個三十年代妓女的故事,或者我出生以前一個朝代裏麵的野史,那也是很好的創作路數,是不是?你看我寫的恰恰說明我對《紅樓夢》的研究,促使了我對現實生活的擁抱。我這些營養不是都融化進我自己的肌體,生出我的新的“孩子”嘛。

傅:您研究《紅樓夢》堅持從秦可卿這個人物形象入手,由曹雪芹的暗示“畫梁春盡落香塵”來解讀《紅樓夢》,並且現在,很自信地說,可以確立一個“紅學”的新分支叫“秦學”,由此引起“紅學”界的一些爭論。您怎麼看待他們對您的這種不同的評價?

劉:有爭論是非常好的事情。我現在隻怕什麼呢,隻怕他不來看我的東西,他哪怕看一兩篇也好,我對那種看都不看就予以否定,或者甚至就封殺的,是反感的。看了以後,幹嗎非得人家同意我的意見?當然,我之所以腰杆兒硬,也是因為有“紅學”老前輩支持我,像周汝昌先生,他跟我通信當中,很真誠地支持我。他不盡同意我的意見,但是他認為隻要你有幾分有理的話,這幾分就很可貴。

傅:三分學問,七分尊重。

劉:對。他這個話我覺得非常好。在這種情況下,我覺得,說我的研究是開辟一個“秦學”分支,也未為不可。我是這樣一個看法。我歡迎各種各樣的批評意見,比如說上海有一個陳詔,他原來是《解放日報》文藝版的編輯,研究《紅樓夢》,他始終不同意我的觀點,而且也形成一些文字。我覺得我對他保持一個很親切的感情,因為他讀我的文字,對我做出的反應,是根據我的研究呈現出來的部分成果。我也不要他全讀,他把代表性的文章讀了以後,做出反應。他不同意我的見解,但是我覺得很愉快。

傅:是學術上的一種探討。

劉:對。怎麼能認為自己就一定正確呢,是吧?(笑)不好這樣來看問題。

傅:您覺得您的“秦學”研究對當前“紅學”研究來說,算是一個突破嗎?

劉:突破不敢說。但是我覺得應該是一個推動,應該是一個刺激。特別是周先生和我通信,他公開和我通信,而且內容就是關於秦可卿的探討。我們在《文彙報》的“筆會”上通信,還得了《文彙報》“筆會”的一個大獎,周先生很興奮。後來我們倆對這個獎項的這個通信,又在《文彙報》的“筆會”上刊登出來。他個人認為,當時跟我開玩笑說,你因為得過好多獎,我確實得過一些獎,文學上我得過一些獎,他說你不稀奇。但是對他來說,他是第一次得獎。他說是以得獎的形式肯定了我們在“紅學”研究上我們的基本取向和我們的基本成果,他感到非常高興。

傅:您的“紅學”研究和其他“紅學家”很不同的一個路數,是您寫探佚小說,是用這種探佚小說的方式來把您的學術研究成果表現出來。因此也就會引起人們說,您是小說的形式,學術上不太嚴謹。您怎麼樣回應這種批評,您覺得您的這種探佚小說是不是本著嚴謹的學術態度寫的?

劉:這種批評它沒有道理在哪裏呢?如果僅僅是發表探佚小說,就說自己是在學術上開辟了一個領域,這個比較牽強。因為小說畢竟是小說,我有大量的“紅學”研究的論文,有大量的“紅學”隨筆。這個都幾次更新,出了三本書,現在我要出第四本,叫《紅樓望月》,明年年初就出來。我是有學術論文論證的。我隻是為了在“紅學”上實行普及,覺得“紅學”不應該是宮殿裏麵的、象牙塔裏麵的學問,或者是一個機構裏麵的學問,或者是一個小圈子裏麵的學問,要把它推向民間。這點我也是向周先生學習。

傅:大眾“紅學”。

劉:對。周先生,比如說他的《紅樓奪目紅》,幾個月之內,現在“七刷”,第七次印刷,每次一萬,我覺得是創造了一個奇跡。為什麼?他把他的學問化為深入淺出的、很有趣的、很親切的文字,使所有喜歡《紅樓夢》的人都能讀得懂,讀得愉快。因此我也把我的研究成果,進一步地向民間推廣。為了把我的研究成果加以推廣,我把它寫成探佚小說,是我的學術論文的一個副產品。

傅:是延伸出來的副產品。

劉:對。所以探佚小說隻是我學術論證一個整體當中的一筆,不是整體。我為了讓大家讀起來比較順暢,所以我加腳注,基本上少或者沒有,但是我目前公布的這三篇學術小說,探佚小說,它的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情節,都是建築在我個人考據的基礎之上。

傅:是基於學術研究本的。

劉:我隻是沒有羅列那個繁瑣的腳注而已。

傅:您怎麼評價高鶚的後四十回?

劉:我認為後四十回也還是有優點的,比如說寫寶黛的愛情悲劇,寫黛玉焚稿,它之所以後來能被改成戲曲,特別是通過越劇的進一步傳播,造成很大的影響,說明它本身在這部分文本裏麵是有優點的。但整體來說後四十回是不行的,它不光沒有能夠按照前八十回提供的那些線索來續書,違背了曹雪芹的原意,而且有一些地方還惡意地篡改了曹雪芹的原意,他有很多政治見解、社會見解、倫理道德見解,包括他的美學見解,和曹雪芹是相抵觸的。這例子就很多了,大量的是這種文字。

傅:我記得周汝昌先生用四個字來形容高鶚,說他“居心叵測”。

劉:是周先生對此有他的一個完整的論述。不過我沒有正式去進入這個領域進行研究。

傅:在紅樓人物中,您好像最喜歡的是妙玉。

劉:對。

傅:為什麼?

劉:這個我想,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因為我個人的性格和妙玉有很多契合點,我有時候確實是過分的離群兒。這不是什麼優點,但也很難說這是一個罪惡,是不是?這個世界應該是多元的,人的性格也應該是多元的存在,可以有各種各樣的人嘛!不是說,我這樣的性格就特別好,或者我要求別人像我這樣,我沒有這個道理。可我覺得,一個人可以這樣生存,如果有條件,他可以這樣生存,很自尊的,維持自己的一份尊嚴,是吧。他不隨便進入別人的領域,他更不能容忍別人隨便去進入他的領域。

傅:所以喜歡一個什麼的人物,跟自己的性情、性格是密切相關的。

劉:妙玉保持環境的潔淨,更重視保持內心的潔淨,也保持人際關係的潔淨。她很率意,喜歡賈寶玉。並不是說要愛寶玉,但是她認為寶玉是一個“些微有知識的人”,在賈府那麼多人裏麵,看得出寶玉比較懂事兒,這個懂事兒,不是懂一般的人情世故,她看出來,比較能有禪悟的是賈寶玉。所以賈寶玉過生日,她下賀帖。像這些地方我都很欣賞、喜歡,我覺得她這樣為人處事挺有趣的。

傅:作為一個作家,您總是不斷出新,最近還有一個“新”,您把“老舍之死”寫成了歌劇。

劉:對。

傅:您自己覺得有很多的新意,比如在藝術上這種浪漫的氛圍的營造。您怎麼想起把“老舍之死”這樣一個題材以歌劇的形式來表現?

劉:老舍之死這件事情首先是一個寫作資源,老舍之死是一個重大的文學事件,或者說是一個政治事件,一個曆史事件,它是一個寫作資源。記得1986年我到《人民文學》去當常務副主編的時候,正好是老舍辭世20周年。我當時心裏就有一個情結,覺得這事應該寫。那個時候就想寫。

傅:那時候就想寫歌劇嗎?

劉:不是。怎麼寫沒考慮,是把它寫成小說呢,還是一個大的隨筆,還是一個劇本,或是一個什麼東西,長詩?沒有考慮。我因為當時剛去了以後要忙於編務,我打電話約稿時見人就說這事,當時有兩個人呼應我:一個是汪曾祺,一個就是蘇叔陽。蘇叔陽當時已經寫了一個劇本。

傅:《太平湖》?

劉:寫了一個劇本《太平湖》。我覺得不成功。他的寫作動機非常好,但藝術創作是很難說的,我覺得不成功。當時他的《太平湖》已經演了,不成功,他同意再寫一個小說,汪曾祺也寫了一個小說,這兩篇小說我都發表了,作為對老舍辭世二十周年的紀念,發表在《人民文學》雜誌。兩個小說也都不成功,沒有什麼反響。這是兩個大家,他們也很努力。不成功的原因我想還在於對於“老舍之死”的詮釋,還有落點的問題,形勢的問題,等等,我思考了很久。後來,正好有一個機會,有人啟發我,說你可以再重新回到這個資源上來。我就忽然突發奇想,寫了這樣一個歌劇劇本。當然也不僅是可以用歌劇的形式來演,也可以用別的形式來演。這個劇本,法國人很喜歡,他們已經把它翻譯成法文了。四月份我去參加巴黎讀書沙龍活動,書已經出現在展台,也有人來買,簽名售書也有人來買。我對“老舍之死”進行了我個人的一種個性化的詮釋,而且我把它完全詩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