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灃京有著西北的風沙和不同於其他地區的難耐的酷熱,大明宮的每一座宮殿都有著日光的侵蝕,熱氣從腳心蔓延到頭頂,每個人的臉上都帶著煩躁和暴動。
月姝泡在殿內的溫泉池內,水流的湧動帶走了周遭難耐的熱氣,氤氳的水汽貼在身上,淺薄的絲衣印著一塊塊凝脂一般的肌膚。坐在漢白玉的池台上踢水的是當今輔政大臣之一的趙言諫的親孫女——趙夢璿,也是這個皇朝最高貴家族的表親。
“月姝,你每天都泡在這個池子裏多沒意思?”趙夢璿梳著雙丫髻,低著頭把臉埋在飄渺的熱氣裏,兩個腳丫子抬得老高,隻靠著雙手撐在池台上。
“那不然如何,跟你似的,每天彈著兩支腿到處跑,呃嗬嗬。”月姝笑著一把把台上的趙夢璿拉進了水池子裏,瞧著她一頭的黑發散了發髻,烏油油的一片散在水裏。
“好啊你,你使壞。”趙夢璿笑鬧著與這個帝國、這座宮殿最尊貴的女人甚至隻能稱得上是女孩兒的人打鬧在一塊兒,這時的他們之間沒有隔閡,沒有君臣,沒有情愛的束縛,隻有孩子的開懷和純潔,為這個肮髒又華貴的牢籠點亮了青蔥而美好的年華。
“璿兒,好了我不弄你了,還是起來吧,濕著頭發容易感冒。”月姝擦幹淨她臉上的水珠,叫來兩個宮女打理濕濕的長長的又糾纏在一起的頭發,兩人在水裏像鴨子一樣的撲騰頑鬧,幾縷發絲纏在一起打了結。趙夢璿叫人拿了一把小剪刀,把那頭發剪了拿在手上“月姐姐,我聽說民間嫁娶,新娘新郎都要把頭發纏在一起割了你瞧,我們這正好是一對兒。”
“這好呀,你嫁給月姐姐做媳婦,到時候那就真是一對兒了。”月姝伸手拿了那頭發遞給捧著漆盤的女官惜若,又拿了一條浴帕擦著濕漉漉的身體。
“那我嫁給月姐姐好了,月姐姐這輩子都別厭棄我。”趙夢璿趁月姝不注意,又是一個撲騰,兩人又在水池子裏滾作一團,池水濺在一邊白淨的石台上,倒映著所有的白淨的歲月。濕著頭發出了殿門,風帶走了頭上的溫度,突如其來的寒意讓兩人的脖子都瑟縮了一下,看著對方把脖子縮到衣領裏,像一隻縮著脖子的母鴨子,相視一笑,又都迎著日頭撇開後麵跟著的一對宮人跑到一處樹蔭叢生的地方躲起來。這是她們之間最熟識的遊戲,藏起來,讓這些宮人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然後又突然跳出來,看她們嚇得癱軟的像放在岸上的魚。這是少有的趙夢璿為月姝帶來的屬於孩童熱烈的快樂。
“月姐姐,你看那邊,有人沒有找咱們啊,他們是誰啊,好大的膽子……月姐姐他們像我爹娘一樣抱在一起了……誒誒,他們親上……”趙夢璿的人生還並沒有沾染所謂的男歡女愛,躲在假山後的那一對糾纏的野鴛鴦對她來說就像是父母有時候做出的讓她不解的新奇的事,像孩童有了全新的玩具,帶無限的好奇和蓬勃而洶湧的想象力。
月姝捂住了趙夢璿的嘴,她們坐在樹杈上,有濃密的樹葉的遮掩,用最單純的目光看著底下陰私肮髒的在皇宮所做的齷齪事。那個男人月姝見過,八歲年那,首輔大臣江錫祚六十大壽,她跟著父母給了江家最大的顏麵,那是她第一次看見那個男人,江家的次孫江樊雲,那時也不過十四而已。
那時她和到場的閨秀玩著捉迷藏,也是這樣躲在樹上,她看見他把來找她的侍女拖到一個陰暗的角落欺侮,強行占有那個看起來比她大不了多少的甚至隻能算是孩童的少女,她聽見那個少女被捂住的嘴裏泄出的一點一滴細微的哭喊和求救聲。
而她卻不敢出聲,隻能拚命的捂住自己的嘴,等那個男人做完一切走掉後才敢顫顫巍巍的爬下樹。而那個躺在汙泥中的少女已是睜著眼睛氣息全無,帶著對人世所有美好的期盼降臨,又帶著對人世所有的畏懼與憤懣離開,眼睛睜著老大,像是要向誰訴說自己的不幸。而在晚宴之上,那個做完禽獸之事的少年又衣冠楚楚的打扮的像一個翩翩君子,給她見禮,甚至再沒人看到的地方偷偷的撫摸她幼小但已初現美豔的臉龐。
“璿兒別做聲好嗎?”月姝捂住趙夢璿的嘴,兩個人對視片刻。
趙夢璿輕輕的點頭,等月姝鬆開手後,她悠長而又小心的吐了一口氣,伏在月姝耳邊輕輕的問:“月姐姐,他是誰呀,怎麼隻敢偷偷摸摸的在宮裏跟別人親在一起呀。”
“他叫江樊雲,江家的小子,你現在是我的伴讀,跟他身份可不一樣,他不是什麼好人,以後見了他你隻管繞著走。”
“江家,江錫祚那個?”
“可不是,就是那個江家。”
“呸,那是什麼東西。”趙夢璿向著那邊啐了一口“爹爹說江家就是那中山狼,得誌便猖狂。”
“話不可這麼說,江錫祚也是個人才,他家的幾個小的倒確實不是什麼好東西,你以後見了隻管繞著走。”
“月姐姐,我聽娘說江家的小子日日借著他妹妹的名頭往宮裏跑,不會就是這江樊雲吧?”瞧月姝點點頭,趙夢璿嚇得幾乎叫出來,又想到月姝的叮囑,趕緊捂了嘴巴。心裏一驚,這人端的是無禮,前朝便罷了,後宮也是他一個漢子老爺們兒可以來的嗎?還日日借著自家妹妹的名頭真是太不顧忌天家威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