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車頭“哧——”一聲沉重地喘息,整個列車“喀”一下心力交瘁地停住了。

“老鐵!”郭大山老遠看到從前麵一個車廂走下來的鐵鵬,喜悅地亮開大嗓門高聲喊叫。

“大山,你怎麼來啦?”鐵鵬聽到喊聲不由一怔,見迎麵跑過來的是郭大山,又驚又喜地搶步上前,先是一陣熱烈地握手,然後才脫口問道。

“來接你呀!怎麼,不允許?”

“瞧你說的。哎,你也到幹校啦?”

“比你先來一步。”

“是來領導我們的吧?”

“不瞞你說,現在我成了你的頂頭上司。”

“當連長?”

“不,幹校叫隊長。”

“噢,郭隊長,失敬,失敬。”

“算了吧,我郭大山能吃幾碗幹飯,唬得了別人,還唬得了你嗎?”

張德榮雕像似地呆住了:怎麼,郭大山與鐵鵬早就認識?看這股親熱勁兒,豈止認識,兩個人簡直是八月的水蜜桃都熟透了。更令他驚訝地是透過郭大山對鐵鵬異乎尋常的親熱,使他的判斷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看來郭大山並非是個生性粗蠻和冷酷無情的家夥,他也具有常人所具有的開朗、幽默和熱情。可是他對待自己卻為什麼那樣不通情理呢?他想不通,估不透。

“哎,對了。老鐵,我來給你介紹一個人。”郭大山說著回頭一看,見張德榮怔怔地站著,於是一招手,“來,我給你們引見一下。”

“德榮!”鐵鵬一見張德榮,急忙上前伸出雙手。

“老鐵!”張德榮應酬性地也伸出了雙臂。

兩位老相識的手握在一起,卻缺乏應有的力度。

“怎麼,你們兩個認識?”郭大山不解地問鐵鵬。

“我們兩個是一個創作室的。”

“這麼說真是無巧不成書了?”

“嘿嘿……”三條漢子一起笑了。不過,每個人臉上的笑神經好象都患了程度不同的麻痹症。

“走,出站吧,司機還在外頭等著哪。”郭大山說著將鐵鵬的背包和一個提包雙手輕輕一提,拔腿就走。

鐵鵬拿著一個放著臉盆的尼網兜,緊隨其後。

張德榮兩手空空,什麼也沒拿到,急忙跑到郭大山身邊,一把抓住那個手提包:“郭隊長,把這個給我拿吧。”

“鬆開手,”郭大山惱怒地瞪了他一眼,“車站這麼多人,拉拉扯扯象什麼樣子!”

張德榮嚇得趕忙放開手,惑然不解地嘀咕:“連個提包都不讓我幫助拿,叫我來幹什麼呀,這不是成心給我難堪!”

北京大吉普車一反來時的沉悶,車廂內的氣氛很熱烈,似乎劃根火柴一點就著。

“哎,老鐵,你可不夠朋友。你說每年都要回連隊一趟,可你離開連裏兩三年,一次都沒露麵呀?”

“唉,每年報下部隊計劃我都首先提出回咱們連,可是每次都兌現不了,上麵給我安排別的任務,這叫官差不由己呀。哎,大山,我當代理指導員時候的兵,都走得差不多了吧?”

“可不。除了一兩個班長或許你還認識,其他都統統複員了。”

“怎麼,你們班那個‘猴子’也走啦?”

“走?嘿,現在‘猴子’可爬上高枝兒,都當上指導員啦。要不是當初你掏出心來教育他,他早背著個處分回老家啦。”

“哎,你這話可有點兒阿諛之嫌了,怎麼是我對他教育的結果呢,要不是你這個當班長的身教加言教,‘猴子’也不會浪子回頭。”

“我的天,你別寒磣我了。要不是你教給我做思想工作的方法,我早對‘猴子’訴諸武力了。不要說我今天能‘提幹’,我也早背著處分顛回老家去了。”

張德榮從郭大山和鐵鵬火熱的交談中不難悟出,前幾年鐵鵬到部隊代職就是在郭大山當時所在連隊,並且似乎他還有恩於郭大山。難怪郭大山不僅安排鐵鵬當班長,而且還親自到火車站來接他,原來其中有文章呀。

“哎,大山,把我分在哪個班?”

“九班。對,”他扭頭一指張德榮,“就是他所在的那個班,而且還直接管他。”

“叫我當班長?”

“怎麼,嫌小?實話告訴你,你們班除了你是個正式學員,其他都是候補的。候補學員是什麼性質的問題我不說你也清楚。咱們有言在先,對他們要一律嚴加管教,不能象毛主席指出的因為是老同事和老戰友就搞自由主義。如果包庇袒護他們,我發現了可要拿你是問。”

“是。”

隨著鐵鵬一聲回答,張德榮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晚飯過後,鐵鵬走馬上任。為了踢好頭三腳,他立刻開了班務會。他首先來了番自我介紹,接著向全班提出幾條要求,通篇講話沒有一句謙恭,簡直就是在發表訓詞。最後,他逐一給大家分配了明天上午的勞動任務。其中有的跟著汽車到市裏去拉煤,有的到夥房幫廚,而張德榮的任務則是淘廁所。

“就我一個人?”張德榮聽了忍不住地問道。

“淘個廁所莫非還需要半個班?”鐵鵬陰著臉答。

張德榮覺得滿肚子的火氣直撞腦門子,真想破口大罵他一頓。日他姐,這不是編著法整治我麼?我張德榮怎麼得罪你了,你他媽這麼心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置我於死地!

淘廁所,又要用長把兒鐵勺往桶裏舀糞便,又要擔著裝滿糞便的桶倒在菜地邊兒上的蓄糞池裏,一個人幹得了麼?你狗日的倒圖清閑,坐著汽車到市裏拉煤去,五個人,半天拉一趟,不就是裝車卸車麼?唯獨叫我跟臭烘烘的糞便打交道,狗東西!

“大家對分工有什麼要說的沒有?”鐵鵬不知是發現張德榮的臉色有些變化還是表示發揚民主,提高嗓音問了一句。

“沒有。”大家異口同聲地答。

“張德榮呢?”

“我說了,沒有。”

“沒有那就散會。”

張德榮悶悶不樂地回到宿舍,剛剛洗完腳,就響起了熄燈哨音。他見妻子已經躺下了,便拉滅電燈的蒙頭便睡,讓一切都躲在黑暗裏。

“你怎麼回來連句話都沒有?”

“累了。”

“昨天說累,今天又喊累!”

“別往身上靠了,我實在沒精力。”

“我就不。”

“你要真想那樣,滿足不了可別怪我。”

“滾到一邊兒去,討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