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荔,快給姐姐再見。”馮燕子將女兒抱起來,抬起她的右手,連連直晃。
“媽媽,我要送姐姐!”荔荔見張德榮低著頭往前走,馬上要下來,並且公然大喊大叫。
“荔荔,聽媽媽的話,給姐姐再見,”媛媛滿臉笑容地向荔荔一擺手,“荔荔,有時間再來看你!”說完轉身追趕已經走出老遠的張德榮去了。
“荔荔,跟耿伯伯再見。”馮燕子又催促女兒。
“耿伯伯再見。”荔荔隻得鸚鵡學舌。
“荔荔,再見。有機會叫你媽媽帶著你到河南去玩。”耿存福握了握荔荔的小手,禮貌地向馮燕子一點頭,“回去吧,別把孩子凍著了。”
張德榮一直將媛媛和耿存福送到汽車站,並且一直等到末班車來到後,才與耿存福緊緊地握了握手,說了聲:“上車吧,明天我去看你們。”便不等媛媛說聲再見,大步流星地離開了。
張德榮回到宿舍,見屋裏的燈也閉了,馮燕子和荔荔也已經睡下了。並且在雙人床上,馮燕子居裏,蒸蒸居中,那麼張德榮無疑將居外了。這種“領地”的割據和劃分,是女人慣以使用的報複男人的一個小小的手腕。
翌日早飯後,張德榮與馮燕子發生了一次“臨界狀態”的摩擦,馮燕子險些又“訴諸武力”。起因是張德榮向馮燕子要錢到市裏去。
“大星期天的,莫非老婆孩子都拴不住你呀?你自己又到哪兒亂躥去!”馮燕子一聽肚子裏的火氣就直撞腦門子,兩眼瞪得駭人。
“去看看媛媛。”張德榮直言不諱。
“媛媛,媛媛,你喊得倒甜。你跟她媽離了婚,她又跟了她媽。好不容易那個姓耿的把她養大了,你現在想要橫插一杠子,人家那個姓耿的不罵你沒安好心眼子才怪哩!”
“怎麼話一從你嘴裏出來就那麼難聽?女兒主動來看我,我再去看看女兒,怎叫橫插一杠子?我雖然與她媽離了婚,但媛媛一直到十八歲的撫養費是我供給的。再說,媛媛身上流的是我的骨血,她一直還姓張。耿存福要是擔心我今天要女兒,就早叫她改姓耿,也不會和她一起來找我了。”張德榮也粗脖子漲筋。
“誰愛聽你這種唱歌兒一樣的漂亮話,不過,你不用擔心,你隻要提出想把你那寶貝女兒接來,我保證不反對。大不了我帶著荔荔搬出去就是了。”
要挾。赤裸裸的要挾啊。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張德榮被激怒了,臉色變得鐵青。
“什麼意思你心裏明白!”馮燕子寸步不讓。
“日他姐,現在我沒工夫給你扯蛋,錢呢,給我點兒!”張德榮由於丁惱怒而出言不遜。
“流氓,你嘴幹淨點!要論罵人,老娘會罵出朵花兒來叫你瞧瞧!”馮燕子的話更是象刀子一樣刺人。
“你說誰是流氓?”
“你!你為什麼張口就罵人?”
“日他姐,你剛才嘴裏不也是吐糞來嗎?”
“你再駕人?再罵人看我不給你兩個耳光子?”馮燕子一捋衣袖,好象真要由“文鬥”轉向“武鬥”。
張德榮一來感到兩個人真要動起手來自己要吃虧,二來對於看望女兒媛媛的行動也將受到箝製。常言說:好狗不跟雞鬥,好男不跟女鬥。女人頭發長見識短。不要跟她一般見識。於是,他又做了一次讓步:“算啦,我不跟你吵。錢呢,給我點兒?”
“要錢幹什麼?”
“噢,媛媛到北京來了,我這個當爸爸的連頓飯都不管?”
“你自己拿去呀,我又沒綁著你的手。”
張德榮曆來是把每月的工資如數交給馮燕子。馮燕子然後將兩個人的工資除了留給兒子京生的花費和女兒荔荔在幼兒園的費用外,經過精心計算,將她和張德榮所需要的費用放在張德榮寫字台右麵的第二個抽屜的一個皮夾裏,兩個人誰要誰拿,其餘就存在銀行裏。過去在實行稿費製度時,張德榮手頭上還有點私蓄。象他過去給蓮子的那五百元的存折,就係個人的“小金庫”裏的。自從“文革”開始後,稿費製度取消了,他又進了幹校。那幾年每月隻發給基本生活費。從幹校出來後,雖然補發了五六千元,但是馮燕子早已存在銀行裏了。所以,張德榮一旦有大一點兒花費時,就要伸手向馮燕子要。他拉開寫字台的第二個抽屜,打開皮夾一看,見裏麵攏共才有二十塊錢,乞求般地望著馮燕子:“這麼點錢哪兒夠?”
“吃頓飯需要多少錢?”
“還有這麼多天,就吃一頓飯呀?”
“你給我喊叫什麼?我又不是李先念,管印票子。有錢,你愛花多少就花多少”。
“錢都讓你存起來了,我哪還有錢?”
“存起來的錢又不是你的。幹校那麼多年,要不是靠我的工資,就憑你那幾個錢,兩個孩子喝涼水都不夠。你還有臉提那點存款呢。”
此刻的張德榮,麵對馮燕子的刁難,他不願再無謂地消磨時間了,便從牆上摘下那個經常隨身攜帶的人造革手提兜,憤然離去。
從這天開始,一連十幾日,張德榮除了星期六迫不得已將荔荔從幼兒園接出來送到家裏外,其它時間不是幫助耿存福請著名眼科醫生,就是陪媛媛和耿存福逛一逛北京的名勝古跡,無論是乘車買票和吃飯等花銷,都由張德榮掏腰包。
那麼,張德榮的錢是從哪兒來的?是他背著馮燕子從鐵鵬手裏借的。
令張德榮欣慰的是,耿存福的手術由同仁醫院被譽為“第一把手術刀”的著名眼科專家親自上手術台,所以手術做得十分成功。幾天以後,便安全無恙地出了院。媛媛告訴邊,他們決定明天乘中午的火車回河南。
第二天上午,張德榮剛到辦公室,正要請假去前門打磨廠空軍招待所送媛媛和耿存福上火車,辦公樓的值班警衛來電話,說是馮燕子來找他。他一聽心倏地吊在喉嚨口,惶恐不安地想:她在這個節骨眼兒跑來找我幹什麼?
兩個人一見麵,馮燕子關切地問:“聽說嬡媛今天就走?”
“嗯。”張德榮機械地一點頭。
馮燕子責備地白了張德榮一眼:“你怎麼不告訴我?孩子好不容易來一次,不買點東西叫他們帶回去,外人不說你什麼,會罵我不通情理。”
張德榮聽了馮燕子這番話,懸著的心不僅放下了,而且兩眼溢滿了對妻子的感激,隨之心裏的戒備和猜疑立刻濾淨了。他急忙回答:“我昨天已經給他們買了點兒東西。”
“放在哪兒啦?”
“放在禮堂後麵的文化用品供應站。”
“拿來我看看,你都瞎買了些什麼?”
張德榮急忙從禮堂後麵的文化用品供應站提來一個帆布旅行袋,放在馮燕子麵前。
“我自己看吧。”馮燕子一把拎起來抱在懷裏,拉開拉鎖,胡亂翻騰地看了看,見裏麵都是些糕點和糖果,沒有一樣值錢的東西,“咚”地一聲扔在地上,拂袖而去。
張德榮好象被“咚”一聲夯住了,木樁子似地站在原地,臉色煞白,嘴唇瑟瑟地抖動著,幾乎要鼓出眼眶的兩個眼珠兒冒出不可遏製的怒火。他領悟到自己中了馮燕子的圈套。原來她關切是不是給媛媛買東西是虛,而是要查看是不是給媛媛買了貴重東西是實。
工於心計的女人呀。
張德榮情不自禁地衝著馮燕子遠去的方向罵了句:“婊子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