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燕子剛上班,就接到二姑馮大菊的電話,要她今天務必到她家裏來一下。馮燕子問她什麼事這樣急,她說來了就知道了。她想問清楚到底什麼事,電話斷了。
“是什麼事兒還這樣保密,電話中還不能講?”馮燕子喃喃地說著,心慌意亂地穿好衣服走出練功房。今天大概天氣有些陰吧,她覺得眼睛好象被蒙上一層似霧似紗的什麼東西,天空和太陽都變得暗淡了,仿佛陰影沉甸甸地籠罩了周圍的一切,也沉甸甸地籠罩了她的心。起初,她以為兒子京生出什麼事了。這孩子一直跟他姑姥姥馮大菊,不知是馮大菊對他過於嬌慣還是他生性頑皮,整天“猴”得不行。打架,給老師起外號,曠課,開假病假條,塗改成績冊,抄別人的作業,考試時作弊,等等,沒有他不幹的。氣得老師曾揚言要開除他。為此,馮燕子沒少為他傷腦筋。憑著她一張利嘴,道理講的可以用車拉,可是他這個耳朵聽,那個耳朵出,當時一聲一個“記住了”,可是轉臉兒就忘。“文”的不行,就來“武”的。馮燕子淌著眼淚用竹杆狠狠抽過他。馮燕子的眼淚沒少掉,可他卻一聲不哭。身上被抽得青一道紫一道地暴著血檁子,看了叫人渾身直起雞皮疙瘩。可他不說一聲疼,不喊一聲饒,也不躲不跑,生生的一個孽種。她曾想打電話告訴張德榮,叫他跟自己一起去。萬一有個什麼,大事兒,也好有個商量的人。可是馮大菊在電話中特地強調、就叫她一個人去。那麼言外之意,無疑就把張德榮排斥在外了。
看來這件事非同小可嗬!於是,馮燕子向舞蹈隊的領導請個假,乘坐郊區公共汽車,急火火地趕到她二姑馮大菊家。
“二姑,什麼事兒呀?”馮燕子一見馮大菊的麵兒,就急不可待地問。
“瞧你這一頭大汗。先喝口茶,落落汗。”馮大菊好象怕人偷聽似的在院裏轉了轉,然後極其詭秘地把屋門關的嚴嚴的,屋內的空氣也立刻桎梏住了,休得動彈。這樣愈發顯得緊張而肅寂。
“有什麼事兒快說吧,都把人家給急死了。”馮燕子本來性格急躁,再加上馮大菊神秘的舉動,愈發使馮燕子揪扯著心。
“急什麼嘛。”馮火菊白侄女一眼,從一個老式碗櫥上拿起一盒中檔偏上的八達嶺牌香煙,取出一支,點著,吸了一口,“既然把你叫來,還能不告訴你。”
馮燕子不滿地回敬了馮大菊一眼:“我的二姑,求您快開尊口吧,要是搭在你身上,早急得火躥房頂了。”
“死丫頭,張口就象刀子似的。”
“我的好二姑,我不說話了還不行。”
“我未曾告訴你這件事以前,咱們得先談個條件。”
“什麼條件,您說吧。”馮燕子說完不由急切地喘了口大氣,似乎屋內的空氣重量增大了,給人以壓迫感。這是個可怕的預兆。
“條件很簡單,就是該怎麼辦必須聽我的。”
“行。”馮燕子心想,現在要緊的是盡快知道到底是什麼事,所以馬上就應承下來。
“燕子,你說話可要算數。”馮大菊擰緊了最後一圈螺帽,並發出一種驚心動魄的聲音。
“我什麼時候出爾反爾過?”馮燕子以慍怒的口氣把話壓砸死了,同時她也向自己做了不幸的預言。
於是,馮燕子用拳頭死死抵著因痛苦而抽搐的心和死死壓住越燒越烈的怒火,聽完了馮大菊述說的那件驚詫而難以容忍的事情。
那是昨天下午,高中畢業後到棉紡廠工作的馮蓮子突然跑來找馮大菊。
“蓮子,怎麼今天歇班?”馮大菊信口問了句。
“不,不,我上晚班。”馮蓮子祌色驚慌地答。
老於世故的馮大菊一見馮蓮子異樣的表情就猜到其中必有非同尋常的事情,困惑的表情在她臉上隨即閃而過。她清清楚楚地看出,她的二侄女蓮子此刻心裏正七上八下,惶恐不安。但是,要使蓮子如實地說出心裏的苦悶又急躁不得,必須要有耐心,要表情溫和,不能給她思想上產生壓力。不然,將會欲速則不達。於是,她笑吟吟地說:“瞧你吞吞吐吐的,沒事會這麼急急忙忙地跑來幹啥?說吧,莫非還信不過你二姑?”
“我……不……”蓮子依然顯得心裏很矛盾。
這樣一來就愈發觸動了馮大菊那根最為敏感的神經。蓮子已經是二十歲出頭的大姑娘了。她性情溫柔,心地善良,出落得比前幾年漂亮多了,真是女大十八變,越變越好看呀。一雙漆黑的眸子嫻諍、深沉,好似一個幽深的湖水。在那漆黑的深處,有兩團閃爍的火花,那是青春的昭示和呼喚。這麼大的個姑娘,有其它事會給她爹馮金鬥商量的,這麼遠跑來找她這個當姑母的,能會有別的事兒嗎?會不會這孩子交上男朋友啦?或者有個年輕小夥子向她求愛?馮大菊想。蓮子的母親不在人世了,找對象結婚可是姑娘一生中最重要的一個“坎”呀。這個“坎”過好了,一輩子都幸福。反之,將終生遺憾和痛苦。那麼,幫助蓮子過好這個“坎”的責任,馮大菊將責無旁貸。
“這孩子,你倒是說不說呀?”馮太菊說不要急躁,卻顯得急躁了,“你要真沒事兒,我可要出去了,街道辦事處還有事兒等著我要處理。”
“二姑。”
“那就說吧。”
“我……我……”
“我、我!你什麼時候學得象你姐似的潑潑辣辣的就好了。”
“二姑,我想問您一件事兒?”
“我這兩個耳朵早就支楞著哪。”
“二姑,您說女人怎麼著才能懷孕?”
“你說什麼?!”馮大菊覺得後背象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豁地站了起來,兩條腿象生了根直挺挺地站著,臉色蠟黃,心裏怦怦直跳,額頭上不禁冒出汗來。她萬萬沒有料到,馮蓮子會開口提出這樣一個令人料想不到的問題。並且她斷定,蓮子之所以提出這個問題一定是出了事情,不然她是不會這樣匆忙地跑來問這個既簡單又往往被神秘化的問題的。
“你,你問這個幹什麼?”馮大菊嘴唇顫抖地發問。“我,我隨便問問,不,不幹什麼。”馮蓮子見馮大菊神情大變,知道她會猜想自己一定辦了什麼錯事兒,慌忙解釋地說。
“你說,你究竟出了什麼事兒了?”馮大菊目光咄咄逼人。“我,我沒出什麼事兒。”馮蓮子心裏叫苦不迭,悔不該跑來向她這個二姑提出這樣一個問題。可是,不問二姑,又去問誰呢?蓮子心裏一直很矛盾。關於女人懷孕問題,她過去在初中上生理課時,老師講得既籠統,又抽象神秘。再加上她那時年齡小,根本就聽不明白。平時,馮金鬥對女兒管教十分嚴格,加之社會上視“性知識”比鴉片煙還罪惡深重,嚴禁宣傳。所以,二十歲的蓮子,對人類這個最普通而且人人都要涉及的問題都不明白。可憐的妙齡少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