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就在張德榮思索的一刹那,“啪啪”兩記山響的耳光,一左一右抽擊在他的臉上。其力量之大,下手之狠較之張德榮打在馮燕子臉上的那記耳光有過之而無不及。名副其實地以牙還牙,嚴懲不貸嗬!
張德榮見馮燕子非但沒有罷手的跡象,反而越來越凶。
日他姐,她瞪著兩隻發紅的眼睛,呲牙咧嘴,厲害得象隻母狗。於是,他決定來個“三十六計,走為上策”。就在馮燕子迎麵抽來一掌時,他急忙一閃,隻覺得麵前的空氣犁出一條溝,要是擊在臉上,不來個滿臉開花才怪哩。他趁馮燕子站立未穩時,急忙奪路而逃。
可是,俗話說: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廟麼?馮燕子見張德榮不著,便餘怒未消地跑到機關辦公樓,還沒容樓門口的警衛阻攔,已經一陣風似地衝進政治部副主任駱煌城辦公室,委實哭訴了一番。而駱煌城呢,隻得聽一陣兒,勸一陣兒還要對張德榮的舉動表示惱怒地恨一陣兒。當他那無奈和不可思議的目光從馮燕子揚言還要找皮徜培告狀而離去的身影收回來時,不由搖搖頭,並輕輕歎了口氣:這女人,真真一個潑婦!
不多時,馮燕子的潑勁兒已經撒到了皮徜培的辦公室乃至整個文化部。她向皮徜培訴說委屈時,如喪考妣,把股股音浪往文化部各個處的辦公室裏拋。頓時,整個文化部似乎變成一個殯儀館。
皮徜培左說右勸將馮燕打發走後,幹癟的胸腔裏一股惱怒湧上來,“咚”地一聲舉拳砸在辦公桌上:“苟幹事,你去馬上給我把張德榮找來!”
不多久,文化幹事苟榕祜還真把張德榮給找來了,似乎張德榮曾先告訴過苟榕祜躲在什麼地方似的。
皮徜培挑眼看他,瘦括括的臉不禁一怔。隻見張德榮上衣領口處的鈕扣被扯掉了,臉上、脖子上和胳臂上暴起一道道血痕,象條條蚯蚓,紅紅的,還水嘰嘰地泛著亮光。顯然,他遭到馮燕子的痛擊。從他這副狼狽像看,真受委屈的不是馮燕子而是他。然而,馮燕子卻來個惡人先告狀,張揚得機關都知道張德榮打了老婆,而且還抽了老婆嘴巴。這個女人啊,就象下蛋的雞,本來事兒不大,卻叫喚得滿世界都知道了,似乎不這樣不足以顯露出她的本事。
“剛才你老婆來,又哭又嚎,使整個機關都不得安寧,你們怎麼搞的?”皮徜培本來想直接了當地教訓張德榮一頓,怕引起他的反感,所以話語變得婉轉。
張德榮氣咻咻地陳述因由。
“不論怎麼說,還是你先下手打了人家嘛。你是政治機關的幹部,她是政治部下屬的文工團的一個舞蹈演員。你動手打人,且不講是侵犯人權的行為,就是單從你們兩個所處的地位來講影響也不好嘛。人家會說政治部的幹部都是什麼水平,這對機關的聲譽會有多大損害,你不會不知道吧?”皮徜培的話雖然不急不躁,倘若細細揣摩,會領悟到他是在指責你是“有意破壞政治機關的聲譽”,這個罪名非同小可呀。
難怪張德榮聽了他的話急忙申辯:“我們兩口子吵架,怎麼能扯到政治機關的聲譽?”
“這麼說,是我給你無限上綱嘍?”皮徜培一連狠狠吸了兩口煙,才毅然決定把煙從嘴上取下來,夾著煙的右手中指敲打著桌麵,“這問題能那麼孤立地看麼?不錯,從你們夫妻角度講,你們是兩口子;但是從你們的身份講,卻都又是政治部的一員,這麼個簡單的道理你還能不懂?”
張德榮耐著性子聽著皮徜培的教訓,心裏火透了。日他姐,幾十萬字的長篇小說不但已不複存在,而且自己還落了一身不是,在家挨馮燕子的打,在外又受皮徜培的訓,真是將人逼上絕路嗬!他連連用右手的食指推著鼻梁上的眼鏡,最後聽完皮徜培喋喋不休的斥責,還得表示聽從地說一句:“我明白了,今後注意就是了。還有事兒麼?沒事兒我走了。”
“回來。”
就在張德榮剛要走出辦公室時,皮徜培又喊住了他。
“什麼事?”
“你的問題,要在黨小組會上做出深刻的檢查。”
張德榮強壓怒火,從牙縫裏推出一個字“是。”
下級服從上級,這是一條鐵的紀律。
“苟幹事!”就在文化幹事苟榕祜陪張德榮走出辦公室後,皮徜培又把他喊了回來。
“到!”苟榕祜挺胸抬頭,亮聲回答,時刻不忘體現軍人素質。
“你告訴鐵鵬,他們創作室黨小組什麼時候開張德榮的批評會,讓他告訴我,我要參加。”
一連兩個月,張德榮象丟了魂似的,呆愣愣的,神色麻木,他對一切都不以為然,對一切又都不感興趣:吃飯、讀書、文體活動,還有對妻子的情欲。他不僅丟三拉四,而且時間觀念常常發生錯亂,以致於把星期三當成星期六,把星期六又當成星期日。這樣一來,有好幾回將接荔荔的時間搞混了,不該去幼兒園的時間他去了,該去的時間又不見他的影子。因此有兩次是荔荔的阿姨把她送到機關大院的,感動得馮燕子連聲道謝,又是親手把糖紙扒開送到她嘴邊兒,又是把冒著茉莉花香的茶杯雙手捧到她麵前,臨了還送到機關大院門口,親熱得好似同胞姐妹。這種陰差陽錯,反而使得馬虹向張德榮請教文學藝術方麵的知識的機會增多了。最近一連兩次馬虹在馮燕子家裏與張德榮交談起來,馮燕子不但不表示反對而且還熱情相陪,有些話題她還津津樂道,儼然象個講師。諸如什麼是古典舞,什麼是現代舞?諸如古典舞為什麼把芭蕾視為戲劇的一種,而現代舞為什麼又認為芭蕾與戲劇無關?諸如中囯乃至世界上的絕大多數民族都有反映本民族特征的舞蹈,為什麼漢族就沒有?張德榮呢,隻有在這種時刻才覺得自己“活”了,理智又依附在他的身上。他在向馬虹講起文學的、藝術的、曆史的以及自然方麵的知識來,大腦神經才異常清醒,異常活躍,而且精神亢奮,神色粲然。他聽到馬虹的提問,宛如電影《阿裏巴巴和四十大盜》中聽到“芝麻,芝麻開門吧”的秘訣一樣,知識的大門豁然洞開,精彩的談吐如珠光寶氣,閃閃爍爍,耀人眼目。此刻,他感到自己如同在醉夢中,盡管他內心直打寒噤。可怕的感情回旋兒呀。
在這兩個月中,年輕而精力旺盛的馮燕子曾度過多少痛苦難熬的夜晚呀。那突如其來的衝動,那焦渴般的強烈欲望,熊熊烈焰似地烤灼著她。然而,每次都令她氣惱、煩亂和失望。在這種難以消褪的失望的情緒中,常常出現一個清醒的預感,這個預感使她為自己渺茫的前途不寒而栗。她常常情不自禁地發出一聲深重地哀歎:我的幸福在哪兒?我的前途又在哪兒呀?
在這兩個月中,精神頹墮萎頓的張德榮也常常在難眠之夜處在痛苦不堪中。他清醒地意識到,睡在他身邊的依然是那個曾令他如癡如狂的嬌媚女人,依然是那個在他危難時刻的榮幸、自豪和滿足呀。可是,不知是痛苦的歲月還是歲月中的痛苦,卻無情地篩洗了他的這種情感,澆滅了他發自心底的一次次噴突的烈火,那種欲望也隨之一次次消失。他感到,過去自己最向往的東西現在變成了最怕的東西。而最怕的東西又往往是最需要加強的東西。可是,他做不來。他有時整夜驚恐不安,特別是當妻子那滾燙的身體要包圍他時,他簡直覺得麵臨滅頂之災似的,甚至連夢中也時常充滿了叫他毛骨悚然的畏懼,好象他時刻要墜入深淵。他也常常這樣悲哀地歎息:完了,自己的陰陽發生了顛倒和錯亂,他曾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這樣一個名詞,叫做什麼“副交感神經低迷”。對於他這種現象,還有一種稱謂,叫作什麼“中樞神經興奮期紊亂”。總之,不管叫什麼吧,他覺得自己雄性銳減,幾乎變成“閹人”。為此,他又感到無奈。什麼時候把顛倒的陰陽再顛倒過來呢?唉,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