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夫妻生活的極不協調,使馮燕子的怒氣越來越強烈,過去她那習以為常的牢騷和如家常便飯的責備,如今卻變成一股股勢不可擋的決了堤的洪水似地奔騰咆哮開了。因此他們兩個人之間才產生了如下定評: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

而無論是大吵還是小吵,都是以馮燕的起兵開始,又以馮燕子的罷兵結束。張德榮呢,不僅沒有還手之力,而且連招架之功都沒有了。因為對於他來說,小吵為痛苦,大吵為災難。

那麼,不吵不行?

張德榮也曾這樣設想並試圖避免。

因此,這天他從一起床,就小心翼翼,竭力把過去引起摩擦的一切因素都考慮到並一一加以避免出現。

在馮燕子還未起床時,他已經把早點準備齊全。在馮燕子洗漱時,他已收拾好床上的被褥,並擦桌拖地,使床上床下一塵不染。在馮燕子吃罷早飯,他又急忙涮鍋洗碗。此刻,他由衷地慶幸:阿彌陀佛,今天早上總算平安無事了。

誰知,當張德榮從廚房出來時,不料馮燕子貓腰係鞋帶。滿以為她上班走了的張德榮等到發現她時,已經躲閃不及,腹部貼在了她的臀部上。

這一下可又捅了馬蜂窩。馮燕子猛地直起腰來,勃然大怒:“耍什麼流氓?”

張德榮頓時驚得空有一張呆臉,喃喃地:“我怎麼啦?”馮燕子理直氣壯地指責道:“你為什麼用那個碰我的屁股?沒正經的東西!”

“你說話不要誣賴人好不好?”

“我誣賴你?你以為你幹的那些偷雞摸狗的事兒我不知道哇?臭不要臉的,在我麵前還想充正人君子!”

“我偷誰的雞又摸誰的狗啦?你這不是平白無故冤枉人嗎?”

“你幹了那麼多下流事,還用別人說?”

就這樣,一場爭端又一天不落地發生了。當然,最後結果又是以張德榮的避免事態擴大的沉默不語而不了了之。

可是,今天張德榮與馮燕子的爭吵,卻出現了驚人的變化。爭吵的發起者竟是張德榮。

“你說,你和姚殿熙那個狗東西在一起幹什麼了?”張德榮氣急敗壞地衝著剛進屋門的馮燕子吼,滿嘴的酒氣直往馮燕子的鼻孔灌。

馮燕子見張德榮提到姚殿熙,臉上一驚,但她馬上鎮靜下來:“你撒什麼酒瘋?”

“你他媽幹了什麼下三爛的事,當我不知道哇?”

“我幹什麼下賤事兒了?你說,你說呀!”馮燕子雖然外表顯得氣勢洶洶,卻難以掩飾內心的慌亂。

“日他姐,你背著我跟姚殿熙勾搭在一起,你以為我他媽的兩隻眼是瞎子呀?”

“我什麼時候跟姚殿熙勾搭啦?你不要誣賴人?”

“我誣賴人?我,我要是誣賴人就是他媽的驢操的。”張德榮雖然喝得有些醉熏熏的,但頭腦卻很清醒,所以話也說得明晰而肯定,似乎他確已掌握了馮燕子的把柄。

可不是麼。今天下午,張德榮到馮大菊家跟她商定給京生轉學的事兒。他剛要推門進屋,屋裏一男一女的說笑聲差點把他操了一個跟鬥。

“燕子,咱們說定了,這次對外演出,我以市友協的名義專門要你參加,到時候你可不要推辭呀,聽到了嗎?”

“放開我。要是叫我二姑看到了,這有多、多不好。”

“我都轉業一年多了,你為什麼每次與我見麵都是躲躲閃閃的?難道你不知道我在幹校就已經被你的才華和美貌而羨慕得五體投地了嗎?我的親愛的,我的美人兒……”

張德榮聽到這裏,覺得一臉熱血大潮般撞擊著腦門子,轟然作響。他恍然大悟,過去馮燕子每次晚回家都說是到城裏看望京生和荔荔,原來都是謊稱。實際上都是偷偷摸摸地與姚殿熙私會。這個臭娘們,她一天到晚對我疑神疑鬼,原來賊往往懷疑別人也是賊呀。他真想衝進屋給這對狗男女一頓耳光,可是又感到自己畢竟沒有看到他們之間有什麼越軌的動作。就在他猶豫的一刹那,隻聽屋裏的馮燕子說:

“你快走吧,一會兒我二姑就回來了。”

“你二姑回來怕什麼?我又不是沒見過。”

“這樣總是不好。我求你,你走吧。”

“那晚上七點鍾,你在北海公園門口等我。”

“今天我要早一些回家,改天再見麵吧。”

“不行,你要是不答應,我就不走了。”

“你呀,真纏人!好,我去不就得了。”

張德榮聽到這裏,慌忙踮起腳走出院外,並決計到晚上七點鍾到北海公園門口看個明白。

七點整的姚殿熙衣冠楚楚地來到北海公園門口。果然分秒不差。

“這個淫棍!”躲在隱蔽處的張德榮一咬牙幫骨,憤憤地罵道。

可是,七點二十分都過了,馮燕子還沒有露麵,在公園漫步的姚殿熙不時抬腕看表,看起來心情異常焦躁。

七點三十二分,塗抹在北海公園右側圍城牆壁上的夕照消失殆盡,那塊塊古老的青灰色的磚石方顯示蒼黧的本色。倏忽間,一條條黑色的影子從城垛間爬下來,頓時彙聚在一起,黑乎乎一片。

夜幕降臨了。

就在這時,穿著入時的馮燕子冷丁地出現在姚殿熙麵前。

姚殿熙一見,好象責怪似地對馮燕說著什麼,馮燕子呢,則好象表示歉意地挎著姚殿熙的胳膊。兩個人沒有進公園,而是往光線暗淡而靜僻的橋邊的幾棵柏樹間走去。

張德榮極力瞪大眼睛,依稀看到兩個人影發生的可怕的重疊。遠遠看去的象一個人逆光的剪影。

“你說我和姚殿熙幹見不得人的勾當了,有什麼證據?”

馮燕子以攻為守,借以探聽虛實。

張德榮打了個嗝兒。噴得滿屋子都是酒氣,顯然,他提前回到宿舍,一氣之下喝了不少悶酒:“有什麼證、證據?你和姚殿熙那狗日的到北海公園門口幹、幹什麼去啦?你當我不知道?我都把你們接吻的動作用照相機拍、拍攝下來了。”

“你胡說!”馮燕子一聽,臉色大變,“照相機在哪兒?我看看!”

“找照相機也沒用,我已經把膠卷送到照相館衝、衝洗去了。”

馮燕子聽到這裏,忽然想起來了,她跟姚殿熙在北海公園見麵時,她怕出現意外,有意拖到天黑才露麵。黑乎乎的照相,沒有閃光燈根本就不可能。看來,張德榮在北海公園盯梢是真,而照像卻是假。隻有他一個人看到,根本算不上什麼證據。所以,她不由一陣大笑。

“你,你笑什麼?”張德榮見狀,驚得酒勁兒己去掉三分,怔怔地問。

“咯咯咯……”馮燕子仍大笑不止。

“你、你他媽的笑什麼?!”張德榮聽著馮燕子的笑聲,象深更半夜聽到耗子咬瓷壺的響聲一樣,冷森森的,令人起心裏發冷,頭發根子一炸一炸的,渾身直起雞皮疙瘩。

“咯咯咯……”馮燕子直笑得眼淚飛迸,狀若流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