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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天空淅淅瀝瀝落起雨來,老甘拿出家裏的油紙傘,用抹布擦了一擦。鳳喜在一旁看到了,就挺著大肚子走過來問:“你這是要出去呀,晚上不在家裏吃飯了?”

老甘低著頭,專心擦拭雨傘,不想多言,隻應付著“嗯”了一聲。鳳喜又說:“是商會裏的應酬吧?以前我父親也常常出去應酬的。”

老甘支吾著說:“其實也算不上什麼應酬,幾個朋友湊在一起吃吃飯罷了。”

“吃吃飯?那麼,吃什麼呢?”

“吃西餐。”

“西餐有什麼吃頭?那麵包跟嚼木頭一樣,幹巴巴的。依我看還是我們的飯好吃。”

老甘說:“吃飯不是為了吃飯。”

“那為什麼?”

老甘揚起頭來想了一下,說道:“男人的事,你不懂的。”

鳳喜聽了他的話,也就不再多說什麼,而是挺著大肚子到別處晃去了。老甘望著鳳喜的背影,心裏麵突然覺得恍惚。這個女人……這女人肚子裏居然懷了孩子,這一切是怎麼發生的,真是稀裏糊塗。隻記得那日鞭炮的碎屑像暗紅色的血,厚厚地散了一地,族人們敲敲打打,抬來一個女人。

新房也是紅得像血,那場景使人頭暈。老甘並不喜歡這個新娘,隻覺得她身上有一股子陌生人的氣息。她像一顆釘子硬插進老甘的生活,從那一刻起,老甘就覺得自己已經老了。19歲,他已經決定讓人家稱他為“老甘”了。

他是第一個到的,坐在西餐廳裏等他倆。空氣裏彌漫著咖啡和奶油混合在一起的香味,這裏的氣氛與雨繁茶館完全不同,雨繁裏到處彌漫的不是味道,而是聲音—是無處不在的評彈的唱腔,那聲音似乎彌漫進茶館的骨髓裏,不唱的時候,也好似有人在唱。阿眉的影子無處不在。

阿眉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他再一次被驚著了。她沒有穿在茶館裏唱評彈那身裝束—絲緞旗袍,而是完全變身成一位摩登少女。她穿著大荷葉邊領的象牙白襯衫,襯衫下擺束進西式長褲裏,腳上配著雙光潔白淨的白高跟皮鞋。她這身打扮在1948年的雲城是無比摩登的。鞋跟那麼細,他無法想象阿眉是如何穿著這雙鞋,從遠處走到這裏的。她站在他麵前,雙手交叉,在身體前麵握著,看上去略顯緊張,因為他們並不熟悉,而且約她來的人也不是他,而是風流倜儻的楊先生。

您是楊先生的朋友吧?

您比我想象的要年輕許多。他說,他的朋友名叫老甘……原來您並不老,看上去還很年輕呢。

“啊,我是不是認錯人了?”

一直是阿眉一個人在說。老甘嘴拙,都沒插上話。她的聲音不如唱評彈時那般悅耳,有輕微的沙質感,不似別的女人那般尖細,但在老甘聽來別有一番韻味,好似一個女人的小手在他心底裏輕輕摸了摸,然後,那隻小手就留在他心裏了。

“哎呀呀!是我來晚了,還是你倆來早了呀!”楊先生夾著公文包,風風火火地趕了來。這時候,他並沒有意識到情況有什麼異樣,他非常風趣,落落大方。一麵對著大菜譜翻看,一麵對著老甘打趣,因為今天他倆穿了同樣款式的西裝,連顏色也一樣,他自嘲地說道:“柳葉眉,你看我倆像不像雙胞胎?”

他點了這家店拿手的奶油蘑菇濃湯,一人一份牛排,意式麵點了兩份,給老甘和阿眉吃,他自己則點了法式麵包。他不喜歡吃麵條,中式西式一律不喜歡,他認為麵條這東西實在沒什麼嚼勁兒,滑溜溜的。他獨自一人在歐洲遊學時,一天三頓麵包他都沒什麼意見,在飲食上他是個不較真的人。他的心思都花在女人身上,吃什麼不重要。點好菜,他把印製美觀的菜譜遞交給侍者,拉開架式開始大談特談起來,從巴黎的建築到法國鄉村的風景,他談得活靈活現,那風景如同呈現眼前一般。

方形餐桌,楊俊才坐在老甘和阿眉之間,這一坐就坐出個等腰三角形來,這三個人奇特的“三角關係”從一開始就自然形成了,隻是他們三人都渾然不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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