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蘭睡在濃黑的夜裏,她覺得自己一直在往下沉,手腳不得動彈,然後她看見一張人臉,離自己非常近以至於變形的人臉—月光暗淡,她看不清那人是誰。
她覺得非常瞌睡,眼皮重得抬不起來,就又閉上眼重新睡去。幾分鍾之後,李蘭覺得被窩裏上下左右忽然多出幾隻手來,在她身上捏來捏去。
“你是誰呀?”
李蘭非常困,用力推那些手。但推了上麵又顧不了下麵,腦袋沉甸甸的,好像要掉進一個非常深的洞裏去。這時,有人捧住她的臉,像捧住一隻蘋果。他小心翼翼嗅那隻蘋果,不停地吸氣,發出噝啦噝啦的聲響。
當那個人的嘴真的吻到李蘭的嘴唇,李蘭突然明白過來是怎麼回事,她從床上跳起,一腳將瘸老七踢到地上去。老七跪在地上求她,老七說反正我也瘸你也有疤,咱倆就在一起湊合湊合吧。沒想到這個“疤”字一出口,深深地傷害到李蘭,她從床上跳下來,目光凶狠,像一隻從未經過馴化的母豹子。
她撲向他。他們扭打起來。瘸老七一邊抵抗一邊說:“其實我都是為你好。”說著話,手一鬆,李蘭的頭磕到桌角上,頭破血流。瘸老七這下慌了神,連忙用平板車將她拉到醫院,謊稱夫妻打架,不小心弄成這樣。
那家醫院的大夫一臉訕笑。“你老婆的臉是怎麼弄的?”瘸老七忙說:“啊,你說她臉上那兩個傷痕啊,還用說嘛,叫可惡的日本人弄的,用燒紅的烙鐵‘吱’地那麼一按,當時皮就裂開了,痛得哇哇叫,滿地打滾啊。”他說得活靈活現,仿佛他當時就在現場,親眼所見。日本鬼子人人都是恨之入骨的,他們侵華時殺害了無數中國同胞。這是中國人共同的話題。那縫針的女大夫也來了神,一邊給李蘭縫針一邊說:“日本鬼子,作孽呀。我也有幾個親人被他們毀了。好在現在解放了,咱們中國人的好日子來了。”她給李蘭縫合好傷口,在燈下端詳李蘭的臉,仔仔細細看了好一會兒,然後她說:“好了,丈夫去交費吧。”瘸老七點頭哈腰將那大夫謝了又謝,像個真正的丈夫那樣樂顛顛跑去交費。見他跑遠了,女大夫忽然俯下身來湊在李蘭耳邊小聲說:
“哎,我問你,那家夥是你丈夫嗎?”
“不是。”
“他想強占你呀?”
“你怎麼知道的?”
“都打得頭破血流了,我傻呀?這種事,你可以選擇報警的。”
李蘭搖搖頭,不再說什麼。瘸老七回來,把交費的單子交給大夫又對她說了“謝謝”,然後扶著李蘭就往急診室門外走。李蘭甩開他的手不讓他扶。瘸老七小聲嘀咕:“這又是怎麼了?”再扶上她的時候,她就不再掙紮了。在醫院門口走了一小段路,才遇到黃包車,瘸老七將“太太”扶上車,自己則跟在後麵跑路。
“今天這一架打得值得。”他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