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葉眉並不知道,母親李蘭就在與她相隔兩條街的某間民房中居住,上回在醫院偶然看到一個背影,追出去看,卻又不是。母親行蹤詭秘,要找到她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柳葉眉在團裏越來越紅了。雖說上次出國的事讓她有些受挫,但那件事很快就過去了。團裏的演員短期演出回來,各就各位,該幹嗎幹嗎。團裏琵琶彈得最好的、評彈唱得最棒的,還要數她柳葉眉。她又恢複了從前的生活狀態,到處去表演,排練新節目,並不介意別人私下裏對她的議論,而是按照自己的喜好生活。
柳葉眉喜歡到藝術品一條街“景藍街”去轉轉,那裏的水墨畫、彩筆寫的美術字、篆刻、民間匠人做的玩意兒,應有盡有。柳葉眉到那裏去,是去收集紙蛇。
每次想起九歲那個清晨發生的事,都像一場夢一樣。父親沒有了。母親沒有了。小白蛇沒有了。她驚喜地發現,小白蛇又回來了。景藍街上到處都是。她收集了許多這樣的紙蛇。
這一天,柳葉眉在字畫一條街上,偶然看到一幅畫,覺得似曾相識,就把畫買回去仔細觀看,果然,她在畫的一個不起眼的角落,發現了“老甘”二字,欣喜若狂。
柳葉眉把畫掛在臥室牆上,她知道甘嘉義總有一天會來找她。這天,有人敲門,上門來找她的不是甘嘉義,竟是趙春雷。趙春雷說,他是軍人出身,喜歡直來直去,他這次上門來,就是來求婚的,問柳葉眉願不意願意嫁給他。趙局長說,當年小蕊為了掩護他犧牲了,從此他就一心忙工作,再也沒有交過女朋友。柳葉眉告訴趙春雷,她心裏已經有人了。
在團裏,排練的時候,賽麗麗和柳葉眉說悄悄話。麗麗說:“天哪,你連局長都敢拒絕,你膽子也太大了。趙局長條件多好啊!”柳葉眉說:“可是我心裏已經有人了,住不下別人。”麗麗說:“那個人在哪兒,我怎麼從來也沒見過?”柳葉眉說:“你會見到的。”
一天晚上,演出結束後,柳葉眉收到一束花,卡上寫著老甘的名字。她在人群中尋找,終於在禮堂大廳裏找到了久未見麵的老甘。他穿著舊呢子大衣,還是老樣子,隻不過消瘦了許多。
大廳裏人很多,是演出散場準備回家的人們。來來往往的人群阻擋了他們的視線,他倆生怕再次被人群衝散,努力用眼睛捕捉著對方。撥開人群,終於手拉手站到了一起。
“這些年去了哪裏?”
“我哪兒也沒去,其實,我一直在這裏等你。”
戀人重逢,有說不完的話,柳葉眉把老甘帶回家裏。老甘看到牆上那幅畫。他倆有六年沒見麵,再次見麵時,天地都變了。他不再是有錢人家的闊少爺,而是一個在工廠做苦工、業餘時間畫畫貼補生活的艱辛男人。而她呢,不再是那個可憐巴巴的孤兒,而是變身為受人尊敬有名氣有地位的當紅女演員。兩人地位變了,調了個個兒,唯一不變的,是那種叫做愛情的東西。
老甘和阿眉沉浸在愛情裏。他倆幾乎天天約會。吃飯,遊玩,享受生活,像是要把這些年丟失的時間補回來。
李蘭和瘸老七一起,度過了一段較為平靜的時光。白天,李蘭就在家中生火和麵,做一種巴掌大小的芝麻燒餅,然後由瘸老七推著車到巷子口去賣。到了夜裏,他們就在充滿芝麻味的小屋裏做愛。瘸老七到了四十幾歲,生命中積攢的能量都要在這幾晚得以釋放,他一遍遍愛撫他的女人,欣喜若狂。
他們每次都點盞小油燈做那事。
他很猛烈。是太久身邊沒有女人的緣故嗎?做到激烈之時,油燈就自動熄滅了,屋裏一片黑暗。瘸老七在枕邊發出輕微的喘息聲,然後,倒頭睡去,不省人事一般。
李蘭眼前卻浮現出晃動的畫麵:日本兵的臉。街景。坍塌的樓宇。炮聲。一家三口踉蹌著往前跑,街道在他們身後自動消失……
“李蘭,你又做噩夢了嗎?我剛才聽見你在哭。”
瘸老七忽然醒過來,跟她說著話。他想問李蘭關於她女兒柳葉眉的事,但卻欲言又止。各自有各自的生活,倒也相安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