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溫柔。柳葉眉和老甘趁月色在湖心劃船,清涼的湖水發出嘩啦嘩啦的響聲,岸邊的燈火影影綽綽,隻看得見一個輪廓。此刻,有柔美的歌聲斷斷續續傳來,不知是誰家小妹倚窗而唱,歌聲縹緲,令人浮想聯翩。
一個月以前,柳葉眉絕對想不到有這樣一個夜晚,她和老甘在湖心泛舟。老甘劃船,她靠在他的臂彎裏,後背緊貼著他的胸脯,能明顯感覺到他的心跳。
這一刻,湖對岸的劇團顯得遙遠無比,像是關於另一個世界的回憶。劇團裏有許多零星瑣事,在湖心一艘動蕩的小船上想那些事,真是不值得一提。
“老甘,我們好像是上輩子認識的。”
“我記得第一次見麵是在雨繁茶館。不知道茶館現在還在不在。”
“肯定不在了。解放後不興茶館了。現在是新社會,人人都忙。沒有了茶館,我們還能再相遇嗎?”
“這不是遇見了嗎?”
說著話,他就低下頭來吻她。她剛好就在他懷裏,他們接吻的動作自然極了,沒有一點生疏。六年時間一晃而過,他倆仿佛從未分開過。接吻。接吻。這一吻牽動了大地的某根神經,太神奇了,堤岸邊竟然躥起一串焰火,他倆仰起頭來,看那焰火,誰承想伴隨著“嗖嗖”的聲響,又是一連串的煙花騰向空中,姹紫嫣紅,將夜空照得通亮。
“這一吻,驚天動地。”老甘說,“柳葉眉,咱們結婚吧。”
“結婚吧。”
事情總以奇特的方式向前發展,柳葉眉和老甘的婚事受到阻礙,這是他倆誰也沒有想到的。老甘的前妻早已去了海外,幾年來杳無音信。柳葉眉也是單身一人,他倆為什麼不能結婚?百思不得其解。
柳葉眉的結婚申請被駁回後,她決定找評彈團領導好好談一談。她倒不是仗著評彈團團長高子文是她師兄,熟人好說話,她覺得自己本來就有理嘛。結婚乃人生大事,每個人都會相當慎重,不可當兒戲。柳葉眉正是想明白了這一點,才向團裏正式提出申請的。
這一陣子,團裏好像接了新任務,團領導東奔西走都顯得非常的忙。柳葉眉見縫插針在排練間隙去了一趟團長室,卻沒有見到團長,隻好又匆匆忙忙返回排練廳。
近來團裏在排練女聲小合唱,考勤很嚴格,連一小時假都不讓請。排練小合唱是政治任務,誰要是表現不夠積極,就是思想不夠進步。柳葉眉仗著自己嗓子好,業務尖,對於“進步”表現得並不太上勁兒,再加上又在談戀愛,整個人雲裏霧裏,處於犯暈狀態,能開溜就開溜,有一回,她趁著下午排練間隙,溜去老甘所在工廠,連招呼都不打,就擅自跑去看他。
柳葉眉騎著一輛自行車就出發了。
她剛學會騎車,以前都是坐黃包車,現在黃包車逐漸被淘汰,男女老少都騎自行車。麗麗教會柳葉眉騎車沒兩天,柳葉眉就技癢難忍,問麗麗借了一輛自行車,去工廠看老甘了。
她沿著湖邊騎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感到自己腦後拖著一隻紅色的氣球,待她回頭看時,又無法看到它。她以前唱《白蛇傳》,唱的時候也會看到茶館角落有一隻探頭探腦的小白蛇,沒有人能看得到它,它隻為她一個人而存在。
她來到工廠門口,看到身穿工作服的老甘竟然手搭涼棚站在工廠門口等她。
“你騎車來的?”
“你在等我嗎?”
“不,我在等一個技術員。你怎麼會騎車了?”
“麗麗教我的。老甘,你看我後腦勺有什麼東西沒有?有沒有一隻紅氣球?”
“紅氣球?”他拉過她,仔細查看她的頭發。“看起來沒什麼異常的呀,阿眉,騎車來是不是很累?快進去,我們進去說話。”
“好。”
這是柳葉眉第一次走進這家工廠,到處堆滿了鋼鐵、器材、木料,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用稻草捆紮的東西,一箱一箱堆放在那裏,就跟小山似的。
“這樣的環境,你能受得了嗎?”
“環境怎麼啦?不是挺好的嗎?現在解放了,人人都要靠雙手吃飯,我不再是闊少爺了,我是勞動人民的一員,一個普通勞動者。”
“行啊你,進步挺快的嘛!看到你現在這樣子我也就放心了,我們書記老說翻天覆地、翻天覆地,這種變化在你身上體現得最明顯了。你看你現在不再穿西裝了,而是穿這種粗布工作服,從頭到腳都像變了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