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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開學的日子,柳葉眉憂心如焚,擔心女兒一離開自己的視線,又做出什麼出格的事來,猶豫再三,她決定親自去學校一趟。誰知,騎車趕到學校一問,女兒果然沒到學校來報到,班主任老師說,她忙完學校裏這攤事,正準備到家裏去家訪呢,沒想到柳葉眉正好騎車來學校了。

老師是一位衣著得體的大臉盤女士,穿著深藍色棉布襯衫,胸口還別著一枚銅色徽章,上麵寫著“熱愛祖國”四個小字,字體上方的一顆紅色五角星顯得格外耀眼。她挺嚴肅地問柳葉眉,萬紅同學這個暑假究竟做了些什麼,以至於開學第一天就要逃學。

柳葉眉說:“作為母親,我必須向老師坦白,這個暑假,我跟女兒鬧了點別扭。”老師說:“這麼說,責任在你嘍。”柳葉眉點頭說是。老師就把柳葉眉帶到了空無一人的教研室去訓話,仿佛柳葉眉是一個犯了錯誤的高中女生。

“孩子十六七,很敏感,你們這些做家長的是怎麼搞的,偏偏愛惹孩子生氣。如今是和平年代,小孩子個個都是溫室裏的花朵,嬌嫩得很,說不得碰不得。不瞞您說,我家裏也有一個十六七的姑娘,天天想要跑出去,我得像看賊一樣看著她。”

老師的話,說得柳葉眉後脊梁一陣發涼,“像看賊一樣看著她”,這話似乎給柳葉眉原本甜美的日子瞬間罩上了一層陰影。她對生活的理解不是這樣的,她把孩子從養父母身邊接過來,就是為了對孩子好,讓孩子快樂,如果孩子在自己身邊不快樂,她心裏會覺得很內疚。她是限製過孩子的自由,但隻想讓她跟那男孩子分開,不想讓她陷入一段要死要活的戀情。孩子如今年紀還小,柳葉眉擔心她還無法駕馭一段驚心動魄的愛情。搞不好,她會被那團紅彤彤的、滾燙高溫的情感灼傷,到那時再阻止她,可就來不及了。說一千道一萬,母親都是為孩子好。

到學校尋找無果,柳葉眉隻好騎上自行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找。她心裏苦啊,老師的訓斥猶在耳邊,就好像是她犯了錯,犯了天大的錯,而她本人又什麼都沒做。一直以來,她是團裏的業務尖子,琴彈得一流,歌唱得一流。上部隊,下礦山,去海島慰問演出,她總是不等領導點名,第一個報名,衝在最前麵。她是那樣優秀。她從來沒被人當做反麵典型訓斥過,而現在卻因為孩子的教育問題,被老師當麵批評,想到這裏,柳葉眉心情為得更加複雜。

自行車像小船一樣從街上飄過。她沒有目的地。她不知要去哪裏。車子路過某個街區,一扇門緊挨著一扇門,每一個門裏都有一戶小小的人家,每個人家裏都藏著一個小小姑娘。

她又路過一片熱鬧的街市。

“是柳葉眉吧?”

一個蒼老的聲音從柳葉眉身後響起,她沒有影子,玻璃上沒有她的臉。她是先以聲音形式進入柳葉眉的感官的,然後才是形象。柳葉眉回頭,看到了那個跟她說話的女人—她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可怕。

她在大夏天還戴一頂古怪的帽子,帽子店裏絕對沒有的帽子式樣—灰色帽筒上插滿顏色鮮豔的羽毛,看起來很像一隻不倫不類的鳥。

“你是誰?”

“怎麼,你不認識我啦?我是從小看你長大的。你小的時候在南京,就愛玩風箏、玩紙蛇什麼的,後來你搬到晏城又搬到雲城,我們又再次相遇。千萬別說怎麼那麼巧,什麼叫緣分,這就叫緣分。我是花婆婆。”

“花婆婆?真的是你嗎?”

柳葉眉一把抓住花婆婆,將她枯瘦的手抓得緊緊的,像撈到一根救命稻草。她急於找個人聊聊孩子的事,而此時此刻又正好碰到了能掐會算的花婆婆。她說:“花婆婆,能再幫我算一卦嗎?我真是遇到坎了。”

“那還等什麼。走!”

花婆婆的家在這條繁華大街的某條巷子裏。柳葉眉推著自行車跟在花婆婆身後,兩人一前一後往前走。柳葉眉恍惚間覺得,她的身子在午後陽光下一截一截變小,昔日時光重又再來。日光中她變成了一個俏眉俊眼的九歲小姑娘,手裏拿著一條紙質的小白蛇,小蛇是她喜歡的玩具,從小玩到大,愛不釋手。

如果沒有那場戰爭,小蛇將隨她一起長大。她的人生將全部改寫。她想,人啊,再硬也硬不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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