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在大遊行前進行了一次談話。
高音喇叭發出尖銳刺耳的囂叫,穿軍綠上衣的人群雲一樣聚集起來,精神亢奮,喊著各式各樣的口號。大旗獵獵,他們聚集在一起為的是出發。隊伍長龍一樣排列起來,越來越長。
夏琪琪也穿著一身仿製的軍裝,腰裏紮著寬皮帶。她這身打扮讓高子文覺得陌生,她站在熙熙攘攘的隊伍前麵,像一個立體麵的前景,突出在畫外。她一手叉腰,一手撩動頭發。她像一個戰士,又像一個女瘋子。
她說:“高子文,我不想再跟你稀裏糊塗過下去了。”
“怎麼是稀裏糊塗?”
“革命的隊伍,你根本不知道站在哪一邊。你沒有立場,沒有原則,隻知道過卿卿我我的小日子。什麼吃飯呀,睡覺呀,這種生活沒有追求你懂不懂啊!”
“沒有追求?我要追求什麼?”
她忽然像被什麼東西附了體,說出話來完全不像她。她又一手叉腰一手撩動頭發,說:“君不見大江東去浪淘沙,君不見革命洪流滾滾來。你,高子文,一個俗人,你怎麼還吃得下飯,睡得著覺?”
“我為什麼要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你怎麼不睜開眼看看呢!革命形勢如火如荼,全國形勢一片大好,就你這個落後分子還打算窩在家裏老婆孩子熱炕頭,你不睜眼看看外麵的世界變得有多快呀!”
“外麵的世界變化快不快,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這個人啊,根本就是頑石一塊,我不跟你多囉嗦,明天我就從你那兒搬出來,我一個人單過。”
“恐怕不是一個人吧?”
“你管我幾個人呢!”
“可是,我現在還是你丈夫呢。”
“馬上就不是了。”
“這事你一個人說了不算。”
“那你還要怎麼樣?”
“我……”
大旗獵獵從他們身邊走過。他倆就像兩個畫外音,站在隊伍的外麵。高子文想,琪琪所厭惡的,恐怕就是這種感覺吧—站在隊伍之外,人群之外,潮流之外。她是潮流之人,激進,爽朗,清脆。要與之相配,須走到時代的潮頭。
這時,那個戴軍帽的男子走過來。他軍裝上別著像章,很年輕,個子高挑。高子文遠遠地看見他,猜想此人大概就是老婆經常掛在嘴邊上的能人胡曉軍。
“胡曉軍!”
夏琪琪看見他,朝他招手。他走過來,眉頭微鎖,神情似乎略帶幾分不耐煩。“琪琪,遊行的隊伍已經出發了,怎麼還不走啊?”
“噢,來了!”
就這樣,琪琪頭也不回地跟那男人去了。他們融化在隊伍裏,瞬間就不見了。
柳葉眉和楊細雪站在路邊一棵大樹下說話,兩個孩子一個六歲、一個八歲,繞著大樹跑來跑去玩捉迷藏。他們正是天真無邪的年紀,並不理會大人們說什麼,為什麼發愁。在他們眼中,天空永遠湛藍;花兒永遠開放;池中的小魚遊來遊去,永遠不會長大;風箏在天上飛來飛去,永遠沒有掉下來的時候。
大人們卻在為家事發愁。楊細雪站在樹陰下,眉頭緊鎖,絮絮地說著家事。她說老高目前正打算跟她複婚呢,可這事她還得考慮考慮。柳葉眉就問她:“那你還考慮什麼呢,為了孩子你也該趕緊跟師兄複婚呀。”楊細雪說:“本來我也是這麼想,可後來我一盤算,那個女人生了病,要是高子文放不下她,執意要把她帶在身邊,那三人在一起的日子可怎麼過呀。”柳葉眉想了想說:“那倒也是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