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呀?”
“你說誰呢?”
緊接著楊先生又補上一句:“反正不是我。”
明裏暗裏,他們都知道是誰,可就是不捅破那層窗戶紙。他們所說的那個“他”就是老甘。柳葉眉一直愛著甘嘉義,這種愛,可以漂洋過海,可以遠在天邊,可以音訊全無,可以斷絕一切聯係,可以生死不知,可就是有一根看不見的線連接著他倆,彼此想念一生。
再次坐下來,撥動琴弦。還未開口發聲,就聽有人用錘子叮叮當當敲成一片。柳葉眉放下琴,對楊先生說,你先喝點茶,等我一下,我上樓去看一下,是誰在那裏叮叮咚咚。
楊先生說:“好的好的,你去。”
柳葉眉咚咚咚跑上樓去,過了一會兒,又咚咚咚跑下來。
她說:“我女婿在給他新生的小寶貝釘小搖床。他手巧,什麼都會做呢!”
“你現在生活得很幸福。”
“沒辦法。老公走了,剩下我一個人,日子也得過下去啊。”
樓上的敲擊聲停止了。柳葉眉剛才上樓跟女婿講了幾句,說家裏來了客人,要聽她彈琴,要他先不要做木工活兒了。女婿點頭稱是,說:“媽,你放心。”柳葉眉這才走下樓來,大裙擺飄逸如仙人。她再次坐下來撥動琴弦,未成曲調先有情。楊俊才半閉上眼睛,往日的歲月紛至遝來,如歌如泣。
楊先生在雲城住下來,日子過得安逸。他時常過來串門,找柳葉眉聊天。楊先生今年五十歲,仍是單身。他母親已是九十高齡,還很健康,楊先生說,母親好像忘了時間,還當他是小孩子,時常寫信來問他何日成婚。“姑娘生辰八字問好寄給我,我來算算看。”從楊先生轉述上看,這位九十歲的老母真正不知歲月為何物,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在那個世界裏,她是一位溫婉和煦的中年女子,有著一位海外留學歸來年富力強的兒子。和所有母親一樣,她一直催他的婚事,而他太貪玩,心性不定,就沒成家。
這個過程拉得有些長,一等就是幾十年,但她仍沒失去耐心,她生性快樂、富足,知足常樂。殷實的家境使她無需外出工作,隻需待在家裏修身養性,聽戲,澆花,養魚,看電影。即使外麵鬧翻了天,她一個人關起門來成一統,外麵的血雨腥風對她侵擾甚少,長壽是自然而然的事。
但她有一個問題,那就是忘記了時間為何物。她兒子已經五十歲了,她還在催婚……楊先生跟柳葉眉聊到這個事的時候,二人哈哈大笑,眼淚都笑出來了。
“為什麼會有時間這個東西?人為什麼會變老?那些死去的人究竟去了哪裏……”談著談著,他們的話題深入起來,涉及哲學問題。柳葉眉是可以和他對等談話的女人,並不是因為她受過多麼高深的教育,而是因為她的生活經曆太豐富,她本人經曆過的事就像一本書,楊俊才覺得,他就是那個翻開書能讀懂這個女人的男人。
這天,楊先生手裏拿著一本外文書,裝做到湖邊散步讀書讀累了的樣子,就繞道來找柳葉眉說話。他說這兩天,他在一家小館裏吃到一種鱔絲麵,味道倒是很正的,比香港大飯店的鱔魚麵一點不差。他說:“要是晚上沒什麼事的話,就一起去吃一碗。”柳葉眉說:“家裏有小嬰兒呢,等過兩天小嬰兒被他奶奶家接了去,咱們再約好吧?”
過了幾天,楊先生又來約柳葉眉去吃鱔絲麵,好像那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他就像一個涉世未深的少年,雙手插在口袋裏,站在小樓外吹口哨。
“柳葉眉!柳葉眉!”
“你別大聲喊,鄰居們聽到了不好。”
“我偏喊,柳葉眉!柳葉眉!”
她站在二樓的陽台上拚命揮動紗巾,意思叫他不要再大喊大叫,而在楊先生眼中,那簡直就是風情萬種的召喚,他忍不住要向柳葉眉發起第二次追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