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晨,周立言又挾著“被單地圖”到火車站去講課。可是沒過多久,隻見他滿頭大汗地跑回饅頭形小山包,喘著氣大聲喊:“咱們的火車頭冒煙啦!”
正在給學生上國文課的章校長心頭一震,並不完全是喜悅,那種“過一站少一站”的感情伴隨著喜悅同時產生,還摻雜著幾分離愁。柳州!你饅頭形的小山包,馬蹄形的小院,一天兩頓野菜粥,“難民之家”,“抗戰畫展”……這人生的一頁就要掀過去了麼?
教室裏鴉雀無聲。正在上課的學生們一動不動。李長辛跑來,站在門口等待著。
章校長鎮定了一下情緒,遠非興奮地宣布了:“下課吧!”又讓李長辛去把全體正式職工請到這間教室來開個短會,“把鮮於國風和小陳老師也請來!”
全體師生員工很快就端坐在教室裏了。唯獨缺少鮮於和小陳教員。“快開會吧!”周立言催促著。
“找不到鮮於和陳先生,他倆一早就出去了。”李長辛說。
劉菊淡急得滿臉緋紅,哭聲地說:“不能扔下他們!我去找,我知道鮮於在哪兒!”說著就往外跑。
周立言立刻追了出去,把劉菊淡截到大門外,死勁拽住她的胳臂,氣急敗壞地嚷著:“你瘋啦!你到哪兒去找?要是誤了火車,留在柳州,你就別想活啦!”
“放開我!放開我……你有什麼權利幹涉我!”劉菊淡拚命掙紮。
等李長辛和章校長追出來的時候,劉菊淡已經跑沒影了。頭上冒汗、臉上流淚的周立言呆呆地站在路旁,手裏抓著一隻撕下來的女人襯衣袖子……
“快追!李長辛,快把劉小姐追回來!”章校長也急了。
李長辛追到十字路口,人海茫茫,毫無目標,往哪邊追?大力士渾身是勁兒也沒處使呀。他又飛快地跑回校門口,一手拽住章校長,一手拉著周立言,不容分說就往回走,將二人推進教室,自己堵住了門,大嗓門叫一聲:“快開會吧!”
會開得很短。無非是分分工,各自收拾行李,以及柴米油鹽、鍋碗瓢盆……章校長親手摘下了“扶輪中學”的牌子,領著大家走下饅頭形小山包的時候,回頭看看那馬蹄形小院,一股惜別之情油然而生,人人眼裏噙滿了淚花。是啊,屈指一算,在柳州滯留了兩個多月,今天西去,什麼時候再回來呢?
他們趕到自己的悶罐車廂跟前一看,才發現那些準職工已經捷足先登--爬到了悶罐車廂的頂蓋上,各據尺方之地,或坐或臥,一聲不響,表情木然,都在認真地準備著迎接那風吹、日曬、雨淋的煎熬啊!
章校長心裏一動,趕緊爬上車頂--他希望鮮於和小陳老師也坐在上邊。看了一遍,失望之餘,又是一陣心驚肉跳,怎麼不見了萍萍?
他跳下來,掏鑰匙開車廂大鐵門的鎖,這時才發現車廂底下也有準職工--他們用麻繩和鉛絲,把扶輪小學的門板、鋪板和黑板拴在車廂底下的車軸之間,很象吊床,而且已經鋪上了被褥,躺在上麵了。
章校長急切地貓著腰,圍著車廂巡視了一遭兒。隻見譚老板娘子和萍萍;大三元的廚師和女裁縫;還有兩對男女,各占一角一鋪。雖然處於同一水平線上,距鐵軌僅一尺來高,卻是各立“門戶”,井水不犯河水,互不沾邊。章校長明白了,這些“扶輪中學”的準職工,彼此之間已經達成了某種“諒解”,誰坐車頂,誰拴吊鋪,早就協商好了,而且,他們的消息更靈通,早就偷偷地拆卸了小學校的門板鋪板,並且捆紮好了自家的吊床,否則哪兒能搞得這般快呢!但他又想不通,大三元的廚師和女裁縫,還有那兩對兒男女,是怎樣結合在一起,忽然變成了“抗戰夫妻”?
看到了萍萍,章校長感到鬆了半口氣;另外的半口冷氣又倒吸回去,怎麼沒看見獨眼韓呢?難道他要往悶罐車廂裏擠?還是他和譚老板娘帶著十五歲的小姨子睡一個吊鋪?
一連串的疑問,一個也解不開。更急迫的難題卻擺到了麵前:劉菊淡能找到鮮於國風嗎?就算找到了,他們能在開車之前趕回來嗎?我現在是不是應該去找他們?理智點兒吧,冷靜下來吧……我沒有權利離開這些孤兒和圖書!那麼,派別人去找?周立言肯定不去,李長辛要是也不肯去,那怎麼辦?唉唉,去了,都趕不回來又該怎麼辦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