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個年紀大些的女難民,也許已經精神錯亂了,不停嘴地說著:“天哪!天哪!”
當匪徒們的目光集聚在女俘身上的時刻,牆角的三個人影悄悄地向門口移去……
“站住!”小頭目大喝一聲,掏出了手槍。
兩名團丁也飛快地橫刀堵住門口。
在這危急關頭,鮮於國風若無其事地迎著小頭目的槍口走了回來,鎮定自如,麵帶微笑,不停嘴地說著:“隊長!你不知道哇,這可是最重要的事情!那是個病人,惡性傳染病,虎痢拉呀!會傳染全村!三天死光……!”
他說這些話的同時,腳下也不停步,直衝著小頭目的槍口往前走。小頭目連聲喝唬“站住!”“不準動!”鮮於國風也提高調門兒,不停嘴地繼續大聲說著,象是在跟他開玩笑。小頭目不知道究竟出了什麼事,想聽下去,又要保持距離,不停地往後退。鮮於國風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不停嘴、不停步地迎著槍口往前逼……
事後,他曾憤恨地抱怨周立言:“你手裏的扁擔吃素哇?我已經給你們擋住了槍口!你為啥不打?門口的土匪沒有槍,隻有兩把柴刀。你就不會把他倆打倒,拽著劉菊淡往外跑?!”
現在,鮮於國風可來不及說這些話。他已斷定周立言被嚇懵了,頭腦呆滯了--怎麼提醒他呢?如果再拖一兩秒鍾,等麵前同樣發懵的土匪小頭目也清醒過來,他可就要開槍了!對,打人不過先下手!在這千鈞一發,生死之交,鮮於國風掄起燒火棍猛撲上去,在槍響的同時將土匪小頭目打倒在地!
周立言的扁擔也揮舞起來。“困獸猶鬥”,那九名赤身裸體的“女俘”亂跑亂撞起來,象炸了營似的,哭嚎著與土匪廝拚!匪徒用火紅的鬆柴往她們的光身子上捅;有人奪過鬆柴點燃了土匪的衣衫;有人跌進了火塘,燙得亂翻亂滾,甚至瘋了般地把火柴投擲土匪;有人迎著砍刀奪門而逃;有人逃出門外之後又衝進屋來……此時農舍已經失火,濃煙滾滾,火舌竄出窗口,村民和團丁們十分慌張,已經吹起牛角、敲響銅鑼聚眾救火了--眼下的土匪又變成了保護村寨的團丁,顧不得殺人搶人,隻顧救火。
後來談起這段往事,王雨農幽默地說:土匪這個名詞不知是誰發明的?簡直妙透啦。他們的確是匪徒,然而又很“土”。也就是說,他們為非作歹,卻又離不開本鄉本土。他們可以殘害過路的外鄉人,殺戮難民,卻不肯傷害本村本寨的鄉親,“兔子不吃窩邊草”,否則他們自己也就喪失了“依托”,呆不住了。有人說土匪“殺人放火”,這話不對,是不了解土匪特性的文化人杜撰出來的。真正的土匪,在本地區,“隻殺人不放火”。東洋鬼子才是又殺人又放火的海盜!
當時,逃出門外又衝進煙火滾滾的農舍去的是誰呢?是劉菊淡。這天,她是比較清醒的。困在農舍裏的時刻,眼前慘象環生,危機迭起,她雖然嚇懵了,卻又保持著自持力,沒有哭叫。當鮮於國風挺起胸膛,迎著槍口逼向土匪小頭目時,她完全清醒了!知道這個外國人是為了讓我逃出虎口啊!是拚死相救。這真是人生之壯舉!愛的升華。就在這一瞬間,她感到自己的心胸也受到了愛的洗禮。自從這次逃難以來,從株洲到耒陽,從柳州到東江,積鬱在心胸的一切悲憤,汙泥濁水,都在這一瞬間滌蕩幹淨了!
她親眼看見鮮於國風向匪首猛撲過去!在槍響的同時將匪首打倒……她乘機逃出門外,卻找不見救命英雄……農舍已經失火!剛才那一聲槍,此時在她心裏又響了一次--撕裂心肝的巨痛嗬,親愛的鮮於國風還留在火屋裏!
她不顧一切地衝進火屋,在燒焦皮肉的濃煙中摸索著……煙火撲鼻,張不開嘴還在喊:“鮮於!……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