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1 / 2)

第五天早晨,鮮於國風甦醒過來了!他睜開了眼睛,想說話……劉菊淡無比興奮,反而慌張失措,叫了幾聲“鮮於!”一時也不知道該給他喝水,吃粥,還是洗臉?她跑出跑進,又是生火燒水,又是熱粥。想到從今天起,身邊有了一個活過來的男子漢,可以為我分憂,為我出主意,不,他可以給我做主!保護我!就象那天夜晚,為我撲向槍口……總算又有了靠山啊!想著想著,熱淚奪眶而出,臉上泛起一絲笑意,幾日來極度緊張的神經稍一放鬆,身子一軟,便栽倒了。

等劉菊淡醒過來的時候,天已過午。原來這位姑娘踏踏實實地睡了一大覺。現在,覺得臉上熱乎乎的,癢絲絲的,象是有一隻小貓在輕輕地舐著……她睜眼看看,倒是鮮於國風用棉花蘸著溫水,在給她洗臉。那就洗吧……她開始想到,自己的臉一定很髒,是黑的,今後麵對一個活過來的男子漢,應該把臉洗幹淨。她又閉上了眼睛。

她還感覺出,自己是靠在鮮於懷裏的--耳朵聽得見他的心跳。這是一個男子漢的心音,“咚,咚,咚……”是一顆堅強的心,勇敢的心,可以信賴的心!

“不洗一洗,我簡直認不出你了……”

“認不出來,為什麼要給她洗臉呢?”

“因為,隻能是你!”

“為什麼?”

“我被槍打傷以後,當時,心裏還是明白的。在那一刹那,我就想到了,你會來救我,就象離開柳州的時候,你不顧一切,找我上火車……”

“鮮於,是你救了我!”

“也是你,救了我啊!”

剛說幾句話,鮮於國風又咳嗽起來。劉菊淡趕緊扶他躺下。看著他由於血痰堵塞氣管而不停咳嗽的樣子,實在心疼;可是,她那種嘴對嘴吸痰的“絕招”卻使不出來了,怎麼能對一個清醒了的男人這樣做哩……!

鮮於國風的生命複蘇了,可那傷勢仍然是嚴重的,身體也很虛弱。劉菊淡還要獨立肩負起全部生活重擔。而這又是多麼艱難的生活啊!生與死、活與亡,它們之間的距離多麼貼近啊!

他看得清,在這低矮的炭窯裏,井井有條地擺著盛水的小甕,盛糧食的瓦盆,可以燒水煮飯的鼎鍋,洗滌傷口用的棉花、鹽巴和消毒幹淨的鐵勺,還有竹枝筷子,蚌殼碗,麻繩,扁擔,背筐,甚至一條苗族婦女的繡花圍裙。那花卉的圖案真美啊!隻要看見了它,就能相信,這茫茫雪穀之上,黝黑的炭窯之中,還飛舞著生命的精靈!

看見了如此整齊的擺設,就能相信,這裏有一位頑強的女主人!

他倆相依為命,相濡以沫,互相借助於體溫,又以心靈的溫暖相護,在這茫茫雪穀的小炭窯裏,又生活了四天四夜。

鮮於國風的咳嗽減輕了。劉菊淡每天早晨都扶他起來坐一會兒,有根有據地說:“不咳嗽,就能證明肺部的血管愈合了,不出血也不淤血了!鮮於,我真佩服你頑強的生命力。你也應該相信這一點……咱們都很年輕!”

“相信!你們中國有句話,大難不死。我迎著土匪手槍走過去的時候,就想到過這句話。當時想的,是咱們扶輪中學這些師生,總會有幾個人,大難不死。”

“我也相信這句話。我還有個直感,強烈的直感:從章校長算起,包括你和我,直到年紀最小的餘思燕,都是好人,好人不應該死!”

“什麼是好人呢?我想,好人就是對大家有好處的人。”

“對!章校長就是對國家、對民族有好處的人。我真後悔,咱們不應該離開他……”

談到了章校長,他倆心裏都很難過,不能平靜,許多話也理不出個頭緒,沒法往下談了。在鮮於國風心裏,章校長是個舍己為人的榜樣,火車滯留小站東江的時候,為了保護劉菊淡和幾名女學生不被人販子捆走,他撲向了獨眼龍韓六的槍口;很可能,後來我也撲向土匪小頭目的槍口,就是學習了章校長的榜樣,雖然當時並沒意識到這一點。在劉菊淡的心目中,章校長則是一位學識淵博的兄長,寬厚正派的君子,她對章校長,更多的是思戀之情。

“也許咱們再也見不到章校長啦……”劉菊淡語調嗚咽。

“別這麼說……我倒是想,應該以章先生為榜樣,咱們將來也終身從事教育。那就是與章校長在一起!”

交談又中斷了。女人是感情的結晶體。對劉菊淡小姐來說,“榜樣”並不能代替感情。周立言是救命恩人,他那無微不至的關懷,還有過愛撫,填不滿劉菊淡感情的深壑;鮮於國風也是救命恩人,他舍己為人的勇氣遠遠超過了周立言,而且頗具藝術才華,同樣填不滿劉菊淡感情的無底洞。真是無底深淵麼?倒也不能這樣說。不過,一個二十一歲的女孩子,她自己也說不明白,是否更傾慕一位溫文爾雅的學者,寬厚的兄長?

感情在胸中起伏,思戀在軀體之外飛翔,飛出了漆黑的小小炭窯,飛越了白雪皚皚的打狗河穀……夜晚,炭窯裏不僅是漆黑。漆黑也是一種看得見的顏色呀!這裏是全黑。連黑顏色也看不見,瞳孔放大到極限,眼睛脹得發疼,還是什麼也看不見。